术前准备完毕,手术室大门合上,红灯“啪嗒”亮起。
孕妇被抬至手术台。
巡回护士正在给伤者带上氧气罩,妇产科的白念生看了一眼孕妇的伤势,继续下指示,“开大暖气,再加一根输液管。”
“白老师。”
温柔把两只手举过胸前保持无菌状态,慢慢挪到他身边,从口罩中传出的声音那样轻,几乎听不真切。
说实在话,对这位导师,她是又敬又畏。
白念生医术高明,在同辈中属佼佼者,能跟着他学习温柔很是幸运。
但相比风趣幽默的简医生,温柔可亲的叶医生,热情洋溢的季医生,他的形象一下子就和恐怖的纳粹重叠了。
某些惨痛的经历温柔都不愿回想,只盼着顺利过完这一年能从他手下解脱。
“正找你。”男人转向她,镜片下的眼眸细长,是极好看的形状,瞧着却有些慑人,他问,“家属来了没有?”
“她丈夫刚赶到,已经签了手术同意书。”
这时,穿着手术衣的穆寒时走上来。
长身玉立的男人往ct片子和监护仪上扫了两眼,沉静,又带了几分夸张地说,“颅内压越来越高了,她的脑子里简直像是安了个定时炸弹。”
“那就别让它炸。”白念生不惯在手术中开玩笑,语气严肃冷硬,“羊水破裂致使胎儿感染,心跳再慢下去的话母子都救不活,需要立刻引产。”
话落也不管穆寒时的脸色,自顾自往下说,“温医生,你注意吸引。”
温柔连忙攥紧吸引器。
而穆寒时则像是习惯了一般,也不恼,只不动声色守在手术台一侧,静观其变。
白念生争分夺秒地完成了剖宫手术,温柔将孩子交给护士,转身去为母亲缝合。
接上仪器之后,护士对着化验单低低叹息,“酸中毒很严重啊,怕是……”
闻言,温柔握着持针钳的手猛然一僵。
24周,真的太早、太早了……
这孩子在母体内已经受了感染,心、肺,以及其他脏器,都没有发育完全,颅腔内还有持续出血的症状,已经无法好转了。
小小的、崭新的生命,还没开始,就已经走到了终点。
何其残酷!
但更残酷的,是要把这段话,原封不动,传达给此刻坐在冰冷长椅上,苦苦等待的孩子父亲。
温柔亲眼目睹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捂着脸蜷缩在角落,疲惫地发着抖。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却源源不断从指缝间淌出,很快沾湿袖口。
第014 否则机会就浪费了
温柔脚步沉重地回到手术室,隔着手术台,白念生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传来,“温医生,准备插管。”
“什、什么?”
对方头也不抬,“没听见吗?我让你给那个新生儿插管。”
温柔瞪着眼,抗拒地摇头,“可是、可是明明没有恢复啊,为什么还要插管?有必要,让这孩子再受苦吗?”
“这是练习。像这种未成熟胎儿的插管手术,很难碰到的。”白念生语速极快,淡漠地催促,“快点动手,否则机会就浪费了。”
那一瞬,温柔只觉脑子里像是有雷电在轰闪,神经、血管、细胞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花四溅。
而她却感觉不到痛一般,拿起护士递过来的管子,行尸走肉般动了动唇。
口型是:对不起。
穆寒时远远看着温柔那副空洞的神情,眉间皱成“川”字,呼吸发沉。
他其实早知道白念生会下这样的指示,但他没有理由反驳。
医学进步原本就是建立在牺牲的基础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但穆寒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会觉得难过,觉得于心不忍。
男人身子不受控制朝温柔靠近了一些,他刚想说话,冷不防护士在后方大声汇报,“穆医生,病人情况不妙!”
穆寒时只得立刻回神,投入到新一轮的抢救中去。
手术结束,差不多接近零点。
穆寒时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找到了温柔。
他没有进去,两人隔着一层玻璃,她站在另一边,安静而僵硬的视线注视着保育箱里幼小的宝宝,脸色比身上的白大褂还要苍白。
门外有三两个医生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可怜呐,24周的胎儿,又先天性畸形,哪可能活啊。”
“说真的,就算是为了磨练医术,也没人想做这种手术。谢天谢地,我不是白医生带的!”
“这管子一旦插上,就不能拔下来了,剩下的就是等死。温医生她,唉……”
穆寒时双手抱胸眯起眼,鬼魅一般幽幽出声,“你们很闲么?”
“穆……穆医生!”
众人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在的?
不过,背后嚼人舌根可不光彩,几个医生被穆寒时那两道平静无波的视线抽打得面红耳赤,结巴着找了些不像样的借口,迅速离开了。
男人又无声在原地守了一会儿,之后被护士长叫走。
分析完某个病人的ct片子,已经是凌晨一点,穆寒时累得眼皮沉沉欲坠,一面走,一面掐着鼻梁纾解疲累。
可明明男人现在急需休息,他却偏要鬼使神差地往远路绕。
经过新生儿重症监护室时,穆寒时绷着一张俊脸,威严地停下脚步,装作自己在巡视。
没见到温柔,安静的空气中只有监护仪器在持续运作,发出“滴——滴——”的声音。
穆寒时似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