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他还以为四年的民间生活,已经将杜太后心房的铜墙铁壁软化,成了轻叩能开的木门,却不曾想,四年的平静生活只是将原本的铜墙铁壁撤了,取而代之的是严丝合缝,再无门窗。
苏长亭两世来的从容冷静至使他一直都站在制高点,居高视下,何曾狼狈。却竟两次都因为同一个女人,让自己处在这般狼狈不堪的情景之下。
他原以为他的奢望不多的,不过就是要她活着罢了。上一世只有她一个人,独行于荆棘密林,在她死在泥沼中后,他才发现所有只是假象,发现他对她那不可言说的情。
这一世,两个人,同一个灵魂,他甚至以为是上天优待他。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他不会再让她一人披荆斩棘,不会再让她一人独自前行。
他原以为,他只是希望她走出荆棘,完好的活着便够了。可到了最后,他还是太高估他的清心寡欲,太低估人的yù_wàng无穷。
“苏长亭,四年的民间生活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落空觉得酒气有些上头了,她提起酒壶伸过去为他倒满空了的酒杯,又为自己倒满一杯,晃晃荡荡地举着杯,她望着杯中濯濯的酒,映着月的倒映,“一个人不一定要与人同行,一个人是可以独行的。天下苍苍,聚散几何,该走的总是会走,如何强留也留不住。起初越是用心,最后越是伤心。既然如此,不如从一开始便独自一人,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走,人本便是如此,为何要为了没有同伴而自伤自怜呢?”
“可有些人,不一定会走。”苏长亭心口压着一块石,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重重的坠落感。
“不会走吗?”落空看去苏长亭,“苏长亭,当初长孙碧烟与你青梅竹马,自小相识,长辈同辈皆认为你们能成就眷恋,是否你也这么认为,所以理所当然的以为你们白首可许,青丝可缠?”
“我与她并非……”苏长亭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因为落空说的没错,当初他正是因为这样才对碧烟宠爱异常,那时他不知什么是情爱,只知道碧烟与他自小相识,理所当然的白首到老。
“你与她并非除去巫山不是云的真爱,并非生死相许携白头的真情,并非男人对女人的那种追求,那种痴情。”落空当真有些醉了,身子软若浮萍于水上,声音又如清风过绵间,“既然你当初不能确定对她是何种情爱,而导致众人误解,甚至导致她的误解。那么如今你又如何保证,保证自己不是被一种心心相惜的知己心思蒙蔽,蒙蔽了原本清晰的双目?”
“我若能保证,你却还是不会信的。”苏长亭悲伤的眸对视着落空酒醉清醒的眸,两个人都是那般明白的人,谁又是不明白谁的呢?
落空笑了,笑得仿佛一个红尘嚣上的侠女,持剑起舞,舞尽天下豪气干云,舞尽天下俗情庸爱。
“对,苏长亭我们若是相逢于最初年少时,必定是一对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就如同今晚一样,畅快直言,不知多么的潇洒恣意。”
落空勉强地直起了身子,再次举起杯,朝着苏长亭最后的一敬。她笑得最美,比落尽的晚霞美,比初上的弯月美,也比她对面玉面颜色的苏长亭美。
“如若我们相识于最初,我必定不会让你入皇家,不会让你成为这样一个女人。”一个承担着男人责任的女人,一个像刀剑一样寒光泠泠的女人。
苏长亭喝下了最后这杯酒,放下了杯,在弯月冷亮的夜下,将落空送到了一叶酒肆的门口。他瞧见她软绵绵地伸手解下身上斗篷,将斗篷递至他的面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相借之物总该归主。一叶酒肆小门小户,却不会连一件斗篷都用不起。苏太傅,酒过人醒,请回吧。”
他看着月下的她美得像一朵幽昙,静静地绽放,孤芳自赏且傲视群雄,如此的气魄正当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儿。
苏长亭接过了斗篷,将伞递过去,恢复了谦谦君子,人如玉的模样,道:“你或许不知,很多人也都不知,我从未醉过,无人能将我灌醉。只是你若说我是醉了,那么我便是醉了。”
他见落空没有反应过来将伞接过,便将伞依靠去旁边的墙上,随后转身,没有一个离别的字,施施然离开了一叶酒肆的门前。
一阵冷风不识趣地刮来,落空站在空空的门前,抱紧了双臂,垂下头,黑发如瀑垂到身前,将她笼成行只单影的模样,许久后,她才转过身,敲响了门。
锤子很快就开了门,见老板娘一身酒气,刚想问的话又在瞧见她一脸的漠然后止于喉间。他扶着她进屋躺下,期间没听老板娘说一个字,他也不曾问一句,总觉得不该问。
一叶酒肆的门开了又合上,对着这条街的尽头,苏长亭背倚着墙,知道她已经平安进屋了,这才直起身子,朝着钦差府行去。
今夜的这些话,他听得明白她的意思,伤心是难免的,可他并非轻易言弃的人。
记得上一世已经做了镇边大将军的宇文磬曾说,苏太傅若是在边疆杀敌治敌,必定会成为第二个让敌国闻风丧胆的鬼将军。
大熙国一百年前出了一个鬼将军,冷面如鬼,杀人如麻,过处百丈无活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尝一败。
☆、瘟疫村
落空在屋前修剪一棵小树的枝叶,刚长出来的嫩枝总是难免不规整。洛修竹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察觉,只等到人蹲在她的身边说话了,她才回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