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因为这人的侧影太像他认识的一个人——
一个和这件事、这些人全然没有干系,也不能有干系的人。
照片的拍摄日期在八月,他甚至不能把这张照片理解为一段桃色关系。
大约只是相像。这世上样貌有几分相似的人很多。这人应该是个扶桑人。除此之外,他没有办法解释,也不能接受任何一种解释。
04、索酒(二)
虞绍珩松开手指,那照片迅速掉落下来,混入到了数百张景物琳琅的画面中,看不出任何特异。他看了看表,慢慢将看过的资料整理妥当,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静坐了片刻,拨到一个法餐厅取消了预约,又打到菊乃井定了位子。
今晚他约了周沅贞。
为了避免祖母再浪费他的时间,他和周沅贞不紧不慢地约会了两次。他对这位周小姐印象还不错,聪明、克制、有教养,客观来说,是个可以考虑的结婚对象。他相信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可以培养,并且必须通过培养才能变得深厚。
至于“一见钟情”
——
他不大相信,也不怎么赞成。
选匹马都要掰开嘴看牙口,骑上去跑两圈,何况选择一个终身伴侣呢?
他可不想在离婚官司上花时间。
“忽然有点想念京都的渍鱼,所以改了地方,抱歉。”虞绍珩歉然一笑,目光坦诚地恰到好处。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吃西菜。”沅贞温和的微笑也恰到好处,指尖在手包的金属扣上来回划了几遍,忽然对虞绍珩笑道:
“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喜欢我。”
绍珩凝眸望了她一眼,笑容里歉意更浓,却没有愧色:“抱歉。”
沅贞掩唇而笑,整个人仿佛都松弛了一度,“你是为了应付你奶奶?”
“不全是。”
虞绍珩打着方向盘转弯,轻笑着道:
“有钱的单身汉总要娶位太太,这是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
“奥斯汀的话用在这里,太伤人了。”
“我还没说完。”虞绍珩道:“我确实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所以我想我们可以试试看。”
沅贞放低了声音,沉吟着问:“你觉得你可以和一个完全没有感觉的人培养出感情吗?”
“人二十六岁的时候和十六岁的感觉不会一样,喝了三杯香槟之后和清早冲凉时的感觉也不会一样——‘感觉’这件事很好,但不可靠。”
沅贞抿抿唇,做了一个不赞同也不打算辩驳的表情,既而笑问:
“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虞绍珩摇摇头,沅贞蹙了下眉,望着窗外的街景笑道:
“想不到虞先生的儿子也不相信爱情。”
虞绍珩没有笑,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没经过考验,就说相信,未免太容易了。”
如果说做虞浩霆的儿子有什么特别讨厌的地方,这一条毋庸置疑会被他排在第一位。从他十二岁开始,就经常有大大小小的女孩子问他同样的问题:你爸爸和你妈妈是怎么认识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如此让人兴味盎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相信曾经有过这样一场惊世骇俗的“一见钟情”。也许是因为人们只是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他们希望有“一见钟情”存在,就需要找人来证明。
“其实我也是为了应付我妈妈。”
沅贞突然说,“我去见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会有很多选择,如果我不去吸引你注意,‘中签’的几应该率不大。”
她眼珠一转,嫣然笑道:
“要是我‘落选’了,我至少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用来‘伤心’,不用听我妈妈唠叨,没想到……”
“呵……”
她这番话让虞绍珩听得很开心,笑过之后,诚挚地说道:“真是抱歉。那我要怎么补救呢?”
周沅贞道:“能不能麻烦你跟虞老夫人说,你对我不是很有兴趣?”
绍珩笑着点头:“好的。”
二人沉默片刻,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虞绍珩打趣道:“那——周小姐还有兴趣和我吃饭吗?”
沅贞坦然笑道:“麻烦你在前面的路口放我下车。”
虞绍珩点点头,“好。或者,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沅贞道:“不用了,正好我到附近探个朋友。”
绍珩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沅贞犹豫了片刻,轻声道:
“我这样,会不会让你觉得很没面子?我并不是说你有什么不好……”
绍珩笑着打断她:“你放心,一头牛不会因为有人喜欢吃羊肉伤心的。”
沅贞一怔,笑容里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又转过头去望着窗外。
虽然已到初冬,菊乃井的店铺前却飘着一挂鲤鱼旗,想必是出于老板对异国风情的偏好。如果在扶桑,现在恰好是小孩子吃“千岁糖”的时候。轻声细语的和服侍应在前引路,石板路两边植着深翠的篁竹,摇摇曳曳的纸灯笼光晕温柔,店面里没有用唱机播曲子,庭院里风敲竹叶的簌簌沙沙清晰可闻。虞绍珩刚刚坐下,忽然有侍应递来一张店里的云纹便签,上头一行结构有些松散的硬笔楷字:
“相请不如偶遇。”
他抬头一望,见原本坐在店堂深处的一对年轻男女正朝他这边过来,前面穿着扶桑军服的男子正是他留学时的同级生井川拓海,身后女子和服清雅,浅赭色的结城紬上织着金色的松枝图案,一路垂首而行。
“拓海君,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