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兰不知道六枝儿还窝着一道火,以为事情已经平息了,见今儿六枝儿气色还算不错,就小心地先摆出笑模样对六枝儿说:“我不想继续出床子了,货卖不动,我这连赔几个月。”为了能说动六枝儿,她甚至撒了一点谎,当然谎儿不大,因为她确实也不善经营。
“那你想干什么?”
素兰把头发往后撩了撩,她觉得自己有责任让这相邻的两家店铺关系缓和下来,并从内心里期望六枝儿和马阳最终能够成为朋友:“隔壁花店缺个售货员我想……”
六枝儿惊讶地看看她:“你想上那儿去?嗬嗬!你想去人家也得要呵!”
“他要,已经递过话儿了。”
六枝儿愈发吃惊了:“你找的他,他找的你?”
“我找的他。他也正想跟我说。”
“你他妈想跟他发横财”
“就像他砸你牌子一样?”她未暇思索便说。
啪!一个耳光打过去。六枝儿没想到素兰还敢跟他犟嘴。跟马阳拉咕上,竟然敢来作践我!“想跟他套近乎,我打折你的腿!”
素兰捂着脸,什么也没说。许久许久,叹出一口气来:“你呀……这点出息吧。我跟他套什么近乎……”
六枝儿看也不看她。这时隔壁马阳小气车打火发动,声音远去、消逝。这声音每次都让六枝儿无比烦燥。噗哒噗哒壶盖响,水开了。素兰想去灌暖瓶。六枝儿却忽然觉得那壶盖声像个小铜铃,哨儿地在他脑子里响了一下。他过去一把提起壶,看看素兰,恶狠狠撂下一句:“反正不能去,到时候别说我事先没话!”说完拎着水壶进了后屋。
等他回到前屋刚坐下,却发现从后屋竟然跟进来一个人。他蓦地感到脑汁在颅壳里激灵一缩,冷冷的冻雾使他有一瞬两眼虚漾。
“要不是看见你,真不知道你这儿还有个后门。”来人说,“借个路从这儿穿到前街,少绕老大个弯呢。”说话者三十六七岁模样,衬衫雪白,领口整洁。乌黑的秀发,成几个波浪涌向脑后,文质彬杉,眉宇间透着一股侗傥潇洒的书生之气。一副黑框淡墨镜恰到好处地标志着他的气度与教养,然而,镜片后面那双眼,那双细长的灰眼睛,却让六枝儿和所有他这圈子里的人畏如鬼符,一见便顿生惊惧之心,冷森彻骨。
“怎么,就算过路吧,也不能连杯茶也不招待呀。当然如果没有现成开水就算了。”临出门,他笑了一下略略抬下手,笑意淡淡的,也很超然,像是道别,但六枝儿却让那里面包含的某种只可意会的深意击中了,顿然觉得一道水银顺着脊髓凉簌簌滑下。
那笑无法不让他悚然,眉眼脸颊都笑得美好亲切,却唯有一对瞳仁俨如冰粒。他突然意识到,今天的事情也许整个就是个预谋,你被仇恨驱赶着,在得到渲泄快感的同时,已经落在一个可怕的圈套里了,这样一想,他便觉得背后似有蛇信在咝咝伸吐,他知道无疑自己已像耗子一样,被一只钢夹掩住尾巴根子了。
刚出门的那人,名字叫作刘贯章。
后来素兰到底到花店当了售货员。当然是六枝儿同意了的。她很奇怪,以为六枝儿不定性,想起一出是一出,其实她不知道,六枝儿是想藉此掩盖什么。花店原先那个售货员素兰早就认识,过去都是服装街一块摆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