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这天复习到九点多钟,看书看得有点饿了, 去厨房里觅食,路过阳台时看到段晟靠在栏杆上听电话,脸上带着有些古怪的微笑。他这时候就隐约有种“大概有人要倒霉了”的感觉, 也没多想,到了厨房从冰箱里翻出酒酿和粉圆, 准备煮份宵夜吃。守着锅子等水开的时候, 段晟打完了电话,过来转了一圈, 站在他身后问:“有我的份吗?”
陆攸点点头, 段晟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伸手抱了抱,又走开了。老房子隔音一般,过了一会,陆攸听到了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上一通电话是只听不说,这一通变成了从头说到尾,只是具体的内容听不太清。等到圆子煮好了,陆攸把酒酿加进去,又丢了几粒枸杞,再次煮沸后关火,热气腾腾地盛在白瓷碗里,颜色十分好看。
他端碗出去,正好段晟的第二个电话也打完了,像是心情很好地走了过来。到桌边准备坐下时,他突然顿了顿,看着陆攸,微笑变得有些犹豫。
这个表情……
陆攸微微眯起眼睛,把碗放在他面前。“你做什么坏事了?”他问。
“……碰到一个很好的机会,”段晟老老实实地坦白了,“没忍住下手了……”他迟疑了一下,“可能下得有点重?”
……连门都没出,打了两个电话,这就“下得有点重”了?陆攸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应,过了一会才问:“周泽尧……会怎么样?”考虑到昨天是那人还钱的最后期限,倒霉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段晟想了一会。“会去坐牢吧?”他不太确定地说。以蓄意谋杀的罪名——如果那人没当场把自己弄死,他让寸头估算着时间叫去的警车和救护车又来得时间恰好,让其捡回了一条命的话。不过,在干脆地死了、和活着陷入牢狱之灾并承受梁家的怒火这两者之间,周泽尧本人会不会更想要前一个,这他就管不着了。
想到自己之前还说过“顺其自然”之类的话,段晟难得感到了一丝心虚。他简单地说了一下周泽尧打来的那个电话,还有自己对寸头的安排,陆攸听过后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片刻后“哦”了一声,递给他一把勺子。“快吃,等会要冷了。”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
他是喜欢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想多一些,担心牵连无辜,但还没有同情心泛滥到关心人渣的地步。
比起这个……
段晟用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先把漂在汤面上的枸杞都捞了起来,一勺送进嘴里,然后发现陆攸正看着他的方向,目光却是放空的,像是在发呆。“……你怎么那种表情,”他问,“在想什么?”
“在想……”陆攸回过了神,有些突兀地感叹道,“你碰到了一个好老师啊。”
——如果是以前的这个人,别说想到叫警察和救护车,或许都不会愿意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完成,而要自己亲自动手了吧。而与之前不同,这一次的变化不是因他而起,过程也没有他参与,与他完全无关。这种感觉……是开心,还是欣慰,或者其实是嫉妒呢?
发觉了段晟对他突然这么说的诧异,陆攸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摆脱掉那微妙复杂的情绪,低头喝汤。段晟看着他,表情在某一刻透露出了些许危险的意味,如同准备猎杀的掠食者……又在他察觉之前隐藏了起来。
等宵夜吃完,段晟收拾了碗勺准备去洗,起身时仿佛不经意地说:“过几天……等这些事情确定都结束了,我们一起去给老师扫墓吧。”
陆攸下意识就“嗯”了一声,答应完了才想起来,“老师的忌日不是在春天吗?”
“不是因为这个。”段晟已经走进了厨房,声音隔了段距离传过来,“之前说好的——我想带你去见他。”他又退回到门口,探出身来说:“我没有别的家人,只有老师一个长辈……你愿意吗?”
——这是“见家长”的意思?
陆攸看着他,渐渐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小声说“好”。段晟对他笑了一下,转身回去洗碗了。过了一会,陆攸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背上。
……在他心里那个不断减少的时间数字,距离结束其实还有不短的距离,却因为不容商榷、稳步逼近的界限,变成了幽灵般缠绕在心头的淡淡y-in霾。就算是觉得幸福的时候……他一直考虑着是不是应该说出来,让人提前有所准备,却确定不了什么才是最合适的时间,每次想开口最后都归于沉默。
段晟似乎毫无察觉,任他抱着,一时间只有轻轻的水流声。片刻后,水声停下了,然后是碗被放到不锈钢沥水架上的声音。段晟的手上还带着冷水的s-hi润和寒意,轻轻地覆上了他的手背。
“没事的。”他说,“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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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害怕……
陆攸的意识昏昏沉沉,似乎在随着水波飘荡。看似漫长的岁月在回忆里成为浮光掠影,也只是一晃而过,转瞬即逝。最后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这一句话。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已若有若无,仪器正逐渐变得平直的声音则在远去。手上还留着被用力握紧的感觉,以及微微颤抖的嘴唇贴在他手指上时温暖又令人难过的触感。没关系的,只是这个世界里暂时的离别罢了……他想说话,却没能发出声音。
不是你说“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