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我累了。”
“先生累了就歇息吧。”王韫颤抖着手给荀桢掖好被角,紧接着,背对着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挺直了脊背,“不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去。”
她没有看荀桢。荀桢同她说得那些话,她每回想一句就害怕自己会失控。
在荀桢平静的注视中,王韫快步推门离开了屋子里。
李茂冲指出真相,就像是摧毁了一层假象,没有了假象的掩饰,自那以后,荀桢的身子每况愈下,病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
王韫和荀桢谁也没提当日的事。
病情愈发严重,荀桢却愈加忙碌,他不再去书房,而是待在房中处理着书院的事,好像要赶在时间来临前把所有的事都处理好。
王韫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只是透过门缝看见他清瘦的身子,提笔时露出一截枯木似的手腕。
荀桢病得这么严重,罗安泰他们也看出来了几分,最不能接受的当数罗安泰和张廷溪。
方以默难得沉默寡言,“由他们去吧,先生的身体我们心里都清楚。”
一连三日王韫都没再见到张廷溪,罗安泰还是回来了,只少年红着眼,沉默不言,只是一件接一件处理着荀桢交代他的诸事。没多久,张廷溪也回来了,脾气更差了,冷冰冰地就像颗石头。王韫等人无法只能把张廷溪托付给齐靖善。
齐靖善或许是他们中受影响最小的,也或许只是,良好的礼仪风度,让他们看不来任何隐痛。
期间林惟懋也来过一次,当初王韫对林飞花的父亲兴趣不可谓不大,如今,只是见过了,内心再没什么波动。林惟懋保养得很好,算是个有风度的老头,见到王韫时,他眸中流露出惊讶之色,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在李茂冲的调养下,荀桢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不少,笑起来也有了初见时的样子。
王韫等人脸上也有了些笑意,但内心究竟是什么样,每个人心里都清楚。
***
九月初,大学书院开学,大学书院建在山上,临湖。管理方法和课程设置同王韫当初所想并无太大差别。
当时大儒齐聚,不少荀桢昔日的同僚也来祝贺。
开学初,四方学子便慕着书院的名头纷纷赶来,车马堵塞了山路。
王韫望着人来人往的景象,瞧着站在书院门前一抹清瘦的身影,心里不知是喜还是难受,同站在她身侧的卢恺之说了一句,便一人走到了后山。
后山山峰上有一座八角亭,名曰以德。
如今已经入了秋,太阳依然高高地悬挂在天空,好在山上树木丛生,清幽静谧。
书院按照荀桢的预想开学了,也意味着如今再没有什么事能拦住他离去的步伐。
现在想想,她和荀桢相处竟然都没到一年时间。
胡乱想着相处的点点滴滴,王韫一步步往山上爬。
当初上巳节,欢声笑语犹在耳侧,衣袂翻飞,拊掌大笑,如今,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站在以德亭,向下望,可以俯瞰整个书院,看见湖水碧波浩渺,看见巍峨高山,看见远处隐隐约约的人家。
王韫站了很久,此时山顶只有她一人,没有了当日飞落的玉笛声,安静地只有呼呼地风声。
山中无甲子,人间日月长。
书院开学初,杂七杂八的事都堆叠在了一起,忙得人分身乏术,但好在,有罗元亨他们的帮忙,日子也慢慢地回到了正轨上来。
既然已经开办了书院,人多眼杂,王韫便不好再和他们一道儿去上学,书院早晚是要招收女学生,只是不是现在。
在荀桢的主持下,书院内也兴办了校报,此举在京中引起不小反响,一时间众人纷纷热议。
王韫站在书院内,每日听着书院的钟鼓,学子们的朗读声,望着身着白袍素衣的学子们来来往往,心中总有种恍若置身虚幻的错觉。
荀桢也终于有了片刻的空闲,王韫抓紧着每一分每一秒寸步不离地陪在了他身侧。
有时候,王韫能听见荀桢弹琴,很有那么点“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意思。
她压根都不知道荀桢会弹琴。
荀桢手一顿,脸上顿时带了些尴尬的歉意。
更多时候,两个人在屋子里下会儿棋。
棋子相撞发出琅琅清响,王韫投子表示认输,她真下不过荀桢,她虽然也会点围棋,但平常也就下下五子棋,和荀桢下棋压力太大了,布局机深,不愧是混官场的。
“哈。”荀桢心情很好地轻笑了一声,抬手抹了棋盘上的棋子。
窗外的竹影投落在棋盘上,光影交织,黑白混作一团,
收拾好了棋奁棋秤,王韫和荀桢一起走出了屋子,屋外种了一片竹林,李茂冲不太乐意荀桢住,觉得竹子太清幽,住久了对身体心境都有影响,荀桢淡笑不语,李茂冲没法子,也只能由他去了。
“天马上就冷了。”臂弯里搭着一件鹤氅给荀桢罩上,王韫感叹了一句。
一场秋雨一场寒,下了几场雨,灼热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新凉初至。
“先生,马上就要冬天了,你能陪我过完这个冬天吗?”王韫望着竹林呵了口气。
此时,已至傍晚,天际归鸟扑腾着翅膀远去,红日在竹林中慢慢西沉,鼻尖仿佛可以闻到极其细微的寒意。
荀桢裹着鹤氅,宽大得鹤氅显得整个人愈发瘦弱,就像眼前萧萧不胜寒的疏竹。再也没初见时的丰姿隽爽,望上去就像个再平凡不过的老者。
又有谁曾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