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红烛高烧,夜风透过窗子簌簌地扯着烛光,在我眼前的红盖头上投绘一片光影明灭。
我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听着院子里的宴客声渐歇,听着一道摇摇晃晃的脚步声穿过长廊,朝这间新房走来,听着那人醉醺醺地吩咐门外的侍女:都下去吧。
我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房门被人用力推开,脚步声在门外顿了下,随即摇摇晃晃地走向我。一股酒气呛上鼻端,我下意识地让了让,就是这一让,来人已经揪住了我的红盖头,一掀。
大眼对小眼,我夫君的大眼对上了我的小眼--瞪大的,以及天然的。
下一刻,我夫君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双目暴瞪,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手里还紧紧揪着我的红盖头,仿佛那一掀,他瞧见的不是自己心爱的新娘子,而是一头化了妆的母猪。
我仰头望天,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明媚的忧伤。
我的第五任丈夫,于这洞房花烛夜,被我残忍地丑死了。
是了,忘了说,我叫东施。
一、五嫁五败,丑女难为
记得曾有一位伟大的圣人说过,世界上本来没有东施,叫的人多了,也就有了东施。
我本姓董,名施,为了和那大名鼎鼎的、沉鱼落雁的、卖豆腐的西施区分,董施我被那些恶意满满的乡里人起了个绰号,叫东施。其实西施本来也不叫西施,她叫施夷光(我私下都称她施姨妈),她住若耶溪西,我住若耶溪东。
白富美的施姨妈前几年已经被越王选进宫里去了,乡人没有了美女可以调戏,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身上。
原因无他,都是太丑惹的祸。
我嫁了五次,丑死了丈夫五个,弄得乡里间诅咒别人最毒的话是我祝你娶了东施或你一定比东施还晚嫁之类,我常年高居话题榜第一,讨论度最热,难免有几分高处不胜寒,寂寞空虚冷。
于是,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将自己嫁出去。
于是,媒牵媒人馆是我跑得最多的地方。顾名思义,媒牵媒人馆,没钱没人管,说是一家媒人馆,实际上坑钱坑得比放高利贷的都欢,最好的证明便是--它收了我五次钱,却一次也没有帮我觅得如意郎君。
它坑我钱,我拆它馆!
五嫁五失败,我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这日,我早早地就到了媒人馆门前,双手叉腰,提气怒吼:公孙孔雀,你给我滚出来!
我对自己的大嗓门还是很有自信的,连第二声都不用喊,媒人馆的大红朱漆门便在我眼前打开了,看也不看头压得低低的开门小厮一眼,我嗖的一声,蹿到主位上跷着二郎腿坐定。
椅子还没坐热,就听到一声谄媚的哎哟,这不是东施姑娘嘛,人未到香气先到,不似胭脂香不似花草香,乘着春风盈盈飘到鼻端,很是好闻。
我眼皮子一掀,恰好看见一团花花绿绿压进眼底--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长发撩起几缕绾在脑后,并未束冠,在黑亮发丝的衬托下,更显得他那张脸白若脂玉。
与他脖子以上的简约不同,他脖子以下的地带那叫一个花里胡哨,内衬是月牙白,腰带是琉璃金,外罩是木槿紫,他全身上下没两处颜色相同的地方,罩衫上黹满了各色团花,一眼望过去,活脱脱一只孔雀,无比招摇,无比风骚。
公孙墨,媒牵媒人馆的老板,人称公孙孔雀。
他一双桃花眼无时无刻都在微微笑着,我还没来得及发难,他就闪到了我跟前,又是捏肩膀又是捶大腿的,殷勤得不得了。
东施姑娘,你新丧偶,想必很难过很伤心?他幽幽叹了一口气,续道,其实你也不必太难过太伤心,只是刘少爷没福分拥有你而已,你放心,无论多少次,我这家媒人馆都会为你打开。一边为我按摩大腿,他一边真挚地凝视着我。
我扬起一个笑,凑近半蹲着的他,等他也柔柔笑开时,我笑容一凝,冷声道:不要以为你这样讲,我就不会要你赔钱了。
他上扬的嘴角僵住。
我掏出记账本,瞅他一眼,朗声念道:挑画像五币,见亲家二十币,过文定十五币林林总总,你一共收了我手续费一百一十三币,我嫁了五次,即是五百六十五币。
记账本一搁,我手腾出来,在他面前摊开:如今我一次也没嫁成,你这媒人金收得没道理,请还钱谢谢。
静了一静,他衣袖抬起一挥,将我的手压下,脸上已经恢复了从容的笑:哎哟,东施姑娘,就凭我和你,五战五败里走出来的交情,再谈钱不是伤感情嘛,一次死人两次死人,我们嫁他个五六七八次,总有个吓不死的。他朝我眨眨眼。
我气结:再这样跎蹉下去,我就老了!
他拍拍我的头,安抚道:放心,只要来找了我公孙墨的,就没有嫁不出去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他手掌一招,不远处的小厮马上抱着一堆画轴走了过来。将画轴搁上案几后,小厮躬了躬腰就要退下。为了表示我的感谢,我冲小厮甜滋滋地一笑,然后,小厮惊恐地晃了晃,两眼一翻,晕了。
东施姑娘,你又调皮了。
公孙墨将画轴一卷卷地打开:来吧,这里一共有十六幅托我做媒的男子画像,你瞧瞧哪个对你胃口,千万别客气。
我抹了一把辛酸泪,抬头望了望天,低头看也不看那堆画像,只问公孙墨:这里面,有没有哪个是瞎了的?
二、若耶溪夜,执灯泛舟
公孙墨说,凭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