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依然呜呜刮着,雪花依然飘摇,王金凤却没有因此伤心。她忽然以为,假如雪花真的有灵魂,真的是一个欢乐活泼的女孩,那么,大风为雪花所凝造的大气候其实就相当于一个人类社会。你改变不了这个社会,却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这个社会。雪花做到了,虽然被撕碎却依然故我,虽然被吹去很远的地方,却仍然不改初衷。她做到了顺其自然,做到了随遇而安,实际上,那个本来的她没有丝毫改变。改变的是什么呢?这难道不容易做到吗?风怒吼,雪花是怎么做到洁身自爱、处变不惊的?她被撕碎,可是她死亡了吗?风,终于成为她遨游世界的资本……是的,风无改于雪花,雪花却因风而灵活,而轻巧,而更加从容自然。
风与雪是连着的,仿佛人离不开社会一样。风与雪是融洽的,仿佛人与社会。风与雪是友爱的,仿佛社会因人而生,因人而缤纷,又反过来影响着人的一生。假如一个人不能溶于社会,就好比雪花不能在寒冷的风里飘摇一样,这种现象怎么会有?没有雪花的冬天……不,那将是多么的枯燥无味啊!那样的冬天只有酷冷与烦躁,一定会毫无乐趣。在这样的冬天里,人是不会感到快乐的。又譬如雪花变得丑陋起来,大风因此面目狰狞,使人惊恐,那么,这个社会是要爆炸的。风不止,雪花依然保有一个纯真的自己,这个社会是美妙的,尽管表面因雪花的飘摇而充满着惊心动魄,坎坷曲折,可是背后的故事一定是欢乐、调皮、令人鼓舞和感动的。
“假如这个世界真能纯真美丽如一个飘雪的冬日……”王金凤不禁想。这时候出来一阵日头,落在地面上的白雪有许多渐渐化作点点滴滴沾湿地面的水珠儿。王金凤惋惜地蹲下身去拿手指抚摩水湿的地面。没有寒冷,只有水珠儿沾到手指上的滋润。王金凤忽而要伤心的落泪。“啊,我这是怎么啦。”她梦醒一般招呼自己道。可是她的眼泪真的滴下来,一发不可收拾,在她手指儿的旁边,接二连三出现几个大的水珠儿的印痕。“雪花没有消失,而是完成了她的一个梦想。”这时候天又阴沉下来,风小了,雪花儿又密集起来。王金凤站起来,惊喜地在心里叫道:“看,她们不是又回来了吗?有消失的,有新出现的,反反复复,新旧更替,这是社会始终进步,始终繁荣的基本。”王金凤惊喜地想到,“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啊?”
有几片硕大的,笨拙的如鸭子走路——王金凤思想里的一个池塘边确乎有几只肥胖的鸭子,她也确乎因眼前这几片雪就想到那几只习惯排起队来慢腾腾走路的胖鸭子(这应该是她对于雪花最不雅致的联想,然而她却为这个想法高兴地大笑起来),——一般连一个摇摆的动作也似乎不能好好完成的鹅毛一般的白雪片儿一路抖动着身子几乎是垂直的落下。王金凤眼里带着欢喜的泪珠儿笑起来。她伸手去接,一片雪花却落在她的眼睫毛上,接着,有一片落在她呼着热气的唇上。她急忙屏住呼吸,努起嘴唇,垂下眼睛看那一片雪。眼睫毛上那片雪却落下去,又一片飘过来……
“多么有意思的一个世界啊。”王金凤心里想。
“于海叔来电话要你过去。”躲在屋里抽烟(最近于爱军很少抽烟,他已决定戒烟)看电视的于爱军把脸趴在窗玻璃上对站在园子里发呆的王金凤喊,为了引起王金凤注意,他同时拿手拍了几下窗玻璃。王金凤对这一声音吃了一惊,接着就笑着答应下来。她回头,看见于爱军放在窗台上的手指上明显夹着一颗点燃的烟卷。她打算消遣丈夫几句,但是那个念头在心里一闪即逝。她瞪着眼睛看着面前飘落的雪花,傻兮兮、慢腾腾往屋子里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又转过身面对着院子倒退着靠近家门。她终于转过身去,没有拍打一下身上的雪花和水渍,甚至也没有跺脚就走进屋子。
屋子里没有多么大的呛人的烟味儿,大约于爱军只是抽了一颗烟卷。而王金凤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把烟卷弄灭。
“你要过去吗?”于爱军问。“他说要是你不过去他就过来……”
“还是我过去吧。”王金凤说。“你不一起去?”
“我去做什么?不要妨碍了你们说话……”
“没有什么话说。不过聊天而已。”王金凤笑着说。
伴着纷飞的雪花,夫妻俩来到于海家里。于海的媳妇亮着眼睛,胖脸表情丰富而满含笑意,精神振奋如一只刚刚下完蛋的老母鸡一样。她遇见可心的娘家人似的一路唠唠叨叨把于爱军夫妻迎进家里;她亲手为王金慈祥。几句寒暄之后,她把王金凤和于爱军让到炕上去。她和王金凤拉着家常,一边沏茶上来。回头又拿了瓜子和一碟小点心过来。
“今晚上就在我家里吃饭吧,我包牛肉馅的饺子你们吃。”于海的媳妇盛情邀请于爱军夫妻。
“这么麻烦婶子,怎么好意思呢?”王金凤半推脱说。
“婶子就不要麻烦了……”于爱军说。
“你婶子很少邀请人在家里吃饭,今天的情况百年难遇,你们就满足她这个突如其来的愿望吧。”于海开玩笑说。
“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