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美不好挽留,过后问颜缘:“那人是余鲤爸爸的秘书?很气派的样子。”
颜缘摇摇头,她觉得不像。虽然司机一身便装,但行走站立姿态笔挺,步伐整齐如一,有军人之风,绝不是浸淫案头的文秘。
下午,颜缘也提出告辞。向小美急得跺脚:“你们怎么回事嘛,一个个都走了,嫌我们家地方小不好玩是不是?我知道你们都是有钱人家娃儿,我们家服侍不周到。”
这就是气话了。颜缘赶紧抚慰她,道是出来玩太久了,十分想念弟弟。向小美知道这对姐弟十分粘腻,这才破涕为笑答应放行,又包了些自己做的女孩子耍玩意儿,亲送颜缘上了乡镇公交,看着车开走了才依依不舍挥手作别。
车子一发动,颜缘就跟司机和售票员打听去栖霞的路径,问好了迅速下车,撑着伞遮挡太阳,向着江边方向狂奔。
7月下旬的农村,满地将近成熟的玉米,一片高高的青纱帐,遮挡得看不清前路。路边田里都是青青谷子,谷穗和叶子割在皮肤上,一丝丝都是痒痒的痛。
颜缘老是走错路,蜘蛛网一样的田间小道方向迥异,等到发现错了,已经走出很远,只好又跑回来。
天上烈日炎炎无情炙烤,不到一个小时,她就汗出如浆,嗓子干得冒烟,整个人肌肤通红,连手心都红了起来,皮肤滚烫。
她的奔跑吓到了田地里的蛇,两次看到长长的菜花蛇飞快地滑进水田,也吓得她惊声尖叫,心头狂跳不止。
经过一家农家门前,一只大狗跑出来汪汪吠叫,凶神恶煞地追了她好远。她赶忙捡石头扔,拿伞打,伞都被狗撕烂扯走了,还好人没事。
但比起即将见到钟宸的喜悦,这些又算什么呢?
渐渐地,离江边越来越近,轮船的汽笛声一声声传来,翻过一座山坡,眼前是宽阔的长江以及熟悉的江湾形状,钟宸的家就在那里了! 颜缘舔了舔干渴的嘴唇,拖着沉重酸胀的腿,用尽全身力气往下飞奔。她不肯走弯弯曲曲的小路了,直接顺着坡地往下冲----拨开层层涌来的玉米叶,不管头上落下多少粉灰;挡开一根根红桔枝条,不管上面有没有刺;也不管脚下的红薯藤多么绊脚,跌了就爬起来。似乎花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间,她就冲到了机耕道上。顺着它前行,只有几百米可以看到钟宸!钟宸!我来找你了!
心跳像鼓点在敲打,咚、咚、咚。血液如沸水般灼烧,在她的皮肤下翻滚起惊人的热度。汗水粘腻得像刚刚化开的油脂,四肢酸痛彼此拉扯强直,仿佛要抽筋的样子。
颜缘头目昏然,数着步伐,咬牙坚持,一步、两步、三步……还没数到20,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已经是夜里,四周很黑,什么也看不见,身下是冰冰凉凉的竹席,颜缘觉得身上湿漉漉的,但非汗水的粘腻,而是带着山泉水的清冽。她摸摸额头,额头搭着一块湿毛巾。
外面起大风了,她听到竹林和树枝稀里哗啦一通作响,还听到身旁不远处有人呼吸,深沉、有力,但气息微乱。
我这是在哪里?颜缘脑子有点闷胀,慢慢爬起来坐着,发现手脚很是无力。
那人察觉到了,轻轻地问:“你醒了?好些了吗?”
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划过,强光照得屋里雪白,就在那一瞬,颜缘看到了一个魂牵梦绕的侧颜----那是年轻的钟宸!
她连滚带爬下了床,对着钟宸扑过去,双手穿过他腋下,紧紧扣在他背后。又几道闪电撕扯着天空,很快,一声声震天响的巨雷就在屋顶砰然炸开,屋子和大地都跟着抖了几抖。
颜缘在钟宸怀里瑟瑟发抖,她把头埋在钟宸衣服里,不说话,死死地抱住他,只微微别开脸,一任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狰狞如蟹爪。
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带着青年特有的明亮清澈,还有颜缘从未听到过的迟疑:“你、你怕打雷?”
是的,一点点。我更怕,你会推开我。
颜缘鼻子瓮瓮的,“嗯”了一声,头枕着他的胸口不撒手。他的胸口热热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比什么都好听。
暴雨倏忽即来,倾盆而下,在深夜的电闪雷鸣中格外恐怖,水气裹挟着泥土的气息迅速充塞入室。颜缘却无比感激这场雷雨,让她得以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
一双温暖的臂膀抱住了她的小小身躯,轻轻抚慰,然后,钟宸将她抱回床上,用一张薄薄的床单裹住了她。“你体温调节失衡,小心雨夜寒凉。”
昏迷前的最后影像浮现在眼前,路面飞扬的尘土,如热锅里的炒面,灼热变形的烟气里,远远有个人影……颜缘倏忽明白过来,抓住他的衣服:“是你救了我!”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喜。
“嗯,你中暑昏迷了,当时有点吓人。我已经给你喂过药了,衣服现在也换过了,是干净的。”钟宸的手掌抚过她的额头,又捏了捏她的手和脚,她觉得,钟宸好像在战栗,不,一定是自己在战栗。
“我叫颜缘,我今年十一岁。”颜缘脱口说道。
“我知道。”钟宸顿了一顿,“我了。”
黑暗中,颜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良久,钟宸又自失地一笑:“你还这么小,竟然已经上初中了,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