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了足够长的时间,夜色降下,门响了。
丁隶刚进屋就看见桌上地上打包成捆的书卷,好不容易找到个下脚的地方。
“你这是干什么。”他问。
“搬家。”齐谐说。
“我怎么没听你提过,搬去哪?”
“长江路。”齐谐递去两把钥匙,“给你吧,这离医院比较近,你要是有急诊夜班可以过来休息一下,但记着别乱动我的东西。”
临窗的席位已备好几碟小菜,齐谐拨了拨红泥矮炉,摆上两只酒盏:“这坛花雕我懒得带走了,近晚天凉,喝完算了。”
“可惜现在不会下雪。”丁隶笑,对坐。
橘炭慢火,不时响起轻微的噼啪声。
“你还记不记得,有次我们几个偷了王叔藏在柜子里的茅台,倒出来小半碗,然后石头剪刀布,谁输了就得一口气喝光。”丁隶说。
“有这回事吗。”齐谐掀开砂锅,放一些枸杞老姜。
“当然有了,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吧。”
“后来呢。”
“后来你输了。”
“差不多,我运气一向不好。”
“后来你就想赖账。”
“我才没赖账。”齐谐抬眼看他。
丁隶一指:“你刚刚还说不记得。”
“我刚刚才想起来不行吗。”
丁隶笑:“你想起来什么了?”
齐谐不多言,满上了还没烧烫的酒:“自罚三杯,算我还你的。”
丁隶挡他:“你喝那么急干嘛,一杯就够了。”
齐谐只笑,扬手下咽。
丁隶叹口气:“早知道你酒量这么大那会儿就不替你喝了。”
“我又没叫你替我喝,谁让你一把抢过去,最后醉得跟什么似的,还好意思说。”
丁隶哈哈:“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了帮你,还想在大家面前显示一下自己很厉害很仗义嘛。”
“可以理解,你一向自我中心。”齐谐说。
“阿静,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
“讲。”
“我从小就被家里宠得一身毛病,虽然表面装听话,暗地里又自私又爱耍心眼,可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计较。”
“因为我每次都能当场报复回去,不会造成心理失衡。”
“我说真的。”
“我没说假的啊。”齐谐看了看火候,为他斟上七分满,“况且那也不算什么毛病,我们这辈大都是家里的独子,多少有些自利心,成年后自然会改回来。”
“你小时候就这么想?”丁隶端起杯子。
“人之生固小人,无师无法则唯利之见耳。”
“那是什么?”
“《荀子荣辱》,幼时祖父教的。”
杯沿划过鼻尖,丁隶小酌了一口:“我听过一个词,叫‘太上忘情’,用来形容你正好。”
“我哪有那般修养。”齐谐笑笑,“可能跟你一样,也是自我中心罢了,不然怎能把你的脾气摸得那么透。”
“可我一点都搞不懂你。”丁隶放下杯子,“所以我就特别讨厌你,你越不计较,我就越觉得你高高在上自以为了不起,就越爱跟你过不去。”
“我知道啊,所以就算真生气了我也会装做无所谓。”
丁隶笑了:“我们那时候都在干嘛。”
齐谐抿一口酒:“锻炼情商。”
“高中那年你家怎么一声不响就搬去了江苏。”
忽然被这么一问,齐谐愣了一下。
“我家没有搬走。”杯口停在唇边,他说,“我那时住院了,精神病院。”
“是这样。”丁隶玩着竹勺,并未表现出吃惊。
“可能他们觉得丢脸才说搬家的吧。”齐谐搁下酒盏,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笑颜,“在那里住了大半年,出院后就和家里断了关系,靠一个友人的接济过活,直到开了这间书斋。”
丁隶嗯一声。
“还有什么要问吗。”齐谐说。
丁隶抬头:“我们这样面对面喝酒还是第一次。”
齐谐停了一停:“是。”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吧。”丁隶似乎直觉到什么。
齐谐沉默片刻:“不一定。”
“那就好。”丁隶莞尔,“本来还怕你说不醉不归的,现在可以留到下回再喝了。”
齐谐摇摇头,翻手举起了青花盏:“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得意须尽欢。”
“错了,前面一句是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哈,谁管他!”
“你酒量退步了吧。”
“退步?这才刚开始呢。”
叮,清脆。
两盏前吞后咽。
当晨光将沙发上的丁隶叫醒,齐谐和那数以万计的书册已经不见了。平常悬在门外,那块写着志怪斋的木牌搁在客厅一角,像是在等待时间为它披一袭蛛纱。
☆、亥子印
蓝景轩顶楼,三十九层。
两个保镖忙着将堆成山的书卷塞进那只占满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架。
齐谐没理会他们,在屋子里随意逛过一遍。
三百多平方,四室三厅,家具电器都是顶级配置,玄关镶的整块琉璃砖,抬手一摸墙纸,那花样竟是一针一线手工绣上去的。
面对这生生拿钱堆起来的新居所,他不觉得奢华高贵,也不觉得物质庸俗,只是一个人住当真嫌大。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一群佣人成天在眼前晃荡。
“都撤了吧,清静点。”齐谐挥挥手。
“齐先生。”管事的鞠了个躬,“这是钱姐特别交代的,让我们一定以礼相待。”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