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凤君华眼睫垂下,亦喝下杯中清酿。
白玉杯空空如也,仿佛这一生所有纠缠都与那杯中殆尽的酒,从此虚无。
他抬头,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毒性已经开始发作。
不,毒早就开始发作了,在他喝下的第一杯酒开始。
从头皮脚趾开始蔓延,如今应该已经到大腿和肩部,再往前一分就是喉咙小腹,最后才是心脏。
凤君华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目光清冽如水,忽然声音淡漠轻嘲。
“梦相思的滋味,如何?”
梦相思,乃是她三岁那年所制的慢性毒药。
云墨抬头,目光微震而复杂,眼底担忧慢慢退了下去,然而却并没有放松。
其他人诧异,看向玉无垠,而后渐渐发现神色有异,像是…
“他中毒了。”
明月琴忽然失声尖叫,“是她,一定是她,菜里有毒,是她,是这个妖女。”她眼神里浮现浓浓的仇恨,“刚才那些菜她没有动,她一定下了毒,一定…”
她愤怒而痛心,“来人,抓住她…”
没人动。
明皇也微微震动,眼神闪烁如电,显然又是在算计着什么。
明月琴在尖声嘶吼着,淑妃已经在她,她不为所动,见没人听她的,她悲愤的挥开淑妃,跪在明皇面前,凄声道:“父皇,您快说说话啊。这个妖女…”
嗖——
三道光晕齐齐朝她射过来,分别来自云墨,颜诺,以及已经中毒听见那妖女两个字却猝然寒了双眸的玉无垠。
明月琴正在哭闹,然后听见淑妃的惊叫,接着她便感受到有凌厉的风声掠过,直逼她咽喉心口等要害。
她嘶吼的声音顿在了咽喉中,睁大一双惊恐的眼睛。
明皇也抬头,皱眉,还未等他吩咐什么。伴随着那三人出手,又是几道光同时发射而出。
明月轩,明月澈,还有凰静芙。
最后的关头,杀气消失在眼前,刺激得明月琴浑身一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从鬼门关跑了一趟回来,立时双脚一软,差点瘫软在地。淑妃连忙去扶她起来,“琴儿。”
她哆嗦着抬头,对上明皇冷冽的眸子,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父…父皇…”
明皇移开目光,冷声吩咐。
“来人,把公主带下去。”
明月琴猝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父皇?”
淑妃见明皇面色已然不快,连忙起身道:“是,臣妾立即带琴儿回宫。”
她说罢立即吩咐身边宫女将明月琴制住,生怕她再大喊大叫,狠了狠心将用手帕堵住了她的嘴,强行将明月琴带走了。
一路上呜呜挣扎声不断,最后还是消失在了门口。
短短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人们看戏的心态,人人都看向凤君华和玉无垠。
想着莫非凤君华真的在那些菜里下了毒?为报杀母之仇?
可是玉无垠本身医术高绝,既然知道有毒,为何要吃?
玉无垠蠕动着唇,似乎想说话,然而一开口却吐出一口血来,染了大半边桌面。
有人惊呼一声,看向明皇。
明皇没反应,想着玉无垠死了更好,死了他就可以更顺利的取得定魂珠,还有玉晶宫,也该是时候覆灭了。
“十六年前。”
凤君华幽幽道:“在你埋下醉红尘的时候,我曾制了这梦相思。我曾说过,若你欺我弃我负我,我定然杀你,绝不手软。”
她看着玉无垠,目光里交错着复杂的光。
彼时年幼,连她自己都以为那只是戏言,风过无痕罢了。然而却不想,有一天,她当真会亲手将这梦相思亲自奉送于他面前。
当年葬醉红尘,她便将梦相思置于旁侧。今晨取出酒的时候,她便将梦相思置于酒中。
她知道自己下毒瞒不过他,但如果她也喝了,他便无所顾忌。
“相思为毒,慢性毒药。”
她目光里浮现着朦胧的白雾,“何为相思?”
何为相思?爱即为相思。
相思即痛,直至痛死,依旧无怨无悔。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手指按着自己的胸口。
“师兄,你刚才那个问题,我已经给了你答案。”
相思为爱,她不爱玉无垠,所以她没有中毒。
而他中毒吐血,分明是对她情深所至。
呵呵…
真是好笑,一个杀了她母亲的人,却又是爱她至深的人。
“还记得吗?娘本为神医,可我却自幼对医理丝毫没有兴趣,反倒是对制毒十分热衷。娘说,我天赋异禀,小小年纪,炼制的毒药有时候连她都得苦心研究许久才能解。而这梦相思,自我发明制作起,我娘研究了数年都未曾有解药…”
她似想到了什么,又道:“那天我将它取出来,又将这梦相思改造了一次。”
“连我自己,至今都没有配置出解药。”
相思,无解。
也就是说,玉无垠,必死无疑。
玉无垠抬头看着他,口中鲜血滴滴落下,染红了胸前白袍。好洁成癖的男人却丝毫没有在意,仍旧痴痴的看着她。仿佛要用这一生里最后的时光,将她印刻在自己内心深处。
“绯儿…”
他压抑着浑身的疼痛,声音沙哑却依旧清晰。
“告诉我,他对你好吗?”
这个‘他’,自然是指云墨。
“好,当然好。”
凤君华很诚实的点头,“他为我洗头,为我洗衣服,为我驱毒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