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色暗沉,恰巧这老道又将签摊摆在了人烟稀落的城门边,四下里连一点零星灯火也无。昏暗中便连她自己也瞧不清掌间纹络,凭老爷子的一双花眼看来,想必更是模糊了。她只当是照顾老人家的糊口饭钱,本想随意一晃便打赏了走人。谁知那老道却郑重其事地从签摊底下取出一截残烛来,点在了摊桌上。
烛光闪闪,在风中飘来抖去,几欲熄灭。封郁见状,便站起身来挡在了上风处,好整以暇地围着看戏。
那老道掰过她的手,也只略看一瞬,便示意莲兮换一只手来瞧。
莲兮一怔,顺从地递上了右手。
这一遭,老道却托起她的手,仔细摸索了许久,像是在掌纹间寻找着什么。他借着摇曳烛火看得费力,长长白眉垂落在莲兮的掌心,搔得她一阵阵发痒。比起封郁,原是这老人家长得更像什么“白眉道人”。莲兮念及此处,想起与封郁在白重山破观里初见的情景,不由笑了。
她嘴角刚一抿起,那老道却忽地抬起头来,望了封郁一眼。他一副眼口都掩在白须白眉后头,唯独一只鼻子露在外头。虽只这么一点,莲兮却从他鼻翼两侧皱起的纹路,依稀瞧出他是笑着的。她转眼一扫,只见封郁亦是笑望着那老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映着忽闪的火苗,幽幽如月下墨潭,荡漾着细碎的温柔。
那老道冲着封郁轻一颔首,他亦点头回敬。被他掖在左耳后的长发,一时散落下来,垂在了眼前,将他那高深莫测的神情也遮了去。
他两人无言地一唱一和,叫莲兮如坠五里云雾,全然不明所以。
莫非竟让一个凡人道者看破了她的仙身不成?
她正疑惑,忽然只觉右掌心滚滚发烫,随即一阵钻心疼痛迅速蔓延了开。这痛楚由内而外,尖利非常,与鸾凤破掌时的感受一模一样。莲兮并未唤剑,却觉着仿佛有什么物件流泄而出。她心头一震,赶忙抽回手来。
第七八节 今夕何夕 谁呓情痴(4)
烛光下,只见掌间横着一条细小的血痕。缓缓溢出的,也不过只是鲜红的血罢了。
老道连声埋怨自己,说:“哎呀哎呀,都是贫道手上不稳,划破了掌皮儿,切莫怪罪切莫怪罪!”他说着,将食指探到了莲兮的眼下,晃了晃尖利的指甲,又道:“对不住对不住,回头便修剪个干净!”
莲兮将手背在身后,以神元复合了伤口,说:“没甚妨碍。倒是我的掌纹,道长看着如何?”
老道清了清嗓子,慢吞吞道:“唔,看着掌纹走势,你这一生过得……”
他字字拖沓,听得莲兮着急,急问道:“如何?”
“……过得极是逍遥。”
“然后呢?”
“然后更是逍遥。”
“……”
莲兮嘴边犹是笑着的,心中却已腹诽了千句。
一生么?
神仙不似凡人,生生世世的命途都有一本司命册可供参详。但凡登入仙籍,便一改掌中纹络,从此之后,若非卦数精深之人,再不能从掌上窥出半分玄机来。便是站在她身侧,自诩卦数通天的那人,也曾坦言说算不得她的后半生。
她那掩在黑雾之间,不详的半生卦数,如今被人简洁概括作“更是逍遥”,着实叫她无言。她无奈至极,反倒笑出声来,称谢了一句:“承蒙金口吉言,在下谢过。”
她取出囊中一颗珍珠,丢在道人的钱罐里,转身便要走。
封郁却扣住了她的手,提醒了一声:“签还没抽呢。”
方才那老道摸掌算卦摆明了是胡吹神侃,想来不过是个混饭吃的江湖骗子。封郁是卦士行家,对此该比她更清楚些。她不知封郁今日是喝错了谁家的药,竟莫名来了好大的兴致。
“你信?”莲兮诧异问。
封郁手上一握,将她的手包裹在了掌心中,唇角一勾,笑道:“为何不信?有我在你身边,自然该是逍遥快活的。”
此话差矣,在遇见封郁前,莲兮的确是逍遥自在的。
自从得他相伴,却一路磕磕绊绊,再没遇上什么好事,动辄与人血战斗殴,几度临危生死边缘。
只是。
——有我在你身边。
唯独他亲口许下的这句话,她想要默默收下。
莲兮乖觉地挪回卦摊前,接过老道手中的签筒,不甘不愿地将筒内的竹签甩得啪嗒啪嗒飞响。她偷摸摸往签筒内灌入一丝神元,有心想令几支竹签同时戳出来,好让那厚脸皮的老家伙难堪。谁知竹筒的前端硬得叫人乍舌,依附了神元的竹签竟也不能将它捅穿。莲兮还没搞清其中名堂,便听一支小签落在了桌上。
还未等她看清签上的号,那老道飞手一抄,抢在她之前拣起竹签来,嘴中咕哝了一串序数,便将签收回筒内。莲兮将手中的签筒往桌上猛力一扣,终于发作道:“老爷子!你忒假了吧!这算求得什么签,你倒不如直接把签文给我得了!”
老道佝偻着身子,从签摊底下摸出一张绯色的签纸递给了莲兮,说:“喏喏,签文当然是有的了。”
莲兮没好气地抢过签纸,低头一瞧。纸是桃花似的粉绯色,比寻常的纸张厚出许多,捏在指尖有一丝温温的暖意。纸的中央以朱砂颜色一笔贯通,书着一个洒脱的“缘”字。
之前她已被老道的简洁卦数咽得几要呕血,这时看着这一个单字,险些又要发作。封郁却一头凑了过来,将她手中的纸翻了一面,只见滚着金粉的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