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好生突兀,叫莲兮迟疑了一瞬。她瞟了一眼封郁的背影,含糊道:“大概有吧。”
铃儿循着莲兮的目光,向后飞瞥了一眼。
不过一瞬的疏忽,便让莲兮逮着个空子,绕开了她往石阶上踏去。
铃儿却不依不饶,伸手扯住莲兮的左手,娇蛮道:“我偏不让你走……”
她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裙,在风雪底下呆了许久,从头至脚早已凉透,握着莲兮的手微微颤抖着,让莲兮不忍心撇开来。
莲兮将长衣外的斑斓裘锦解下,披在了铃儿的肩上,说道:“穿着这个,你也暖和些,若想换钱,这裘锦的衣料也能卖个好价钱。小姑娘年纪轻轻,别在寒天冻地里瞎站着了……”
“你……”铃儿望着莲兮,一时愣神,险些让那内侧衬着缎子的裘锦,从肩上滑脱下去。
她乖觉地缩回手,将身上的裘锦严实地裹了裹。
望着那披覆着裘锦的高挑身影,莲兮盈盈一笑,在她的发顶拍了拍,这才转身,夹在稀稀落落的公子爷们间,向朝颜阁内走去。
朝颜阁果然是极讲排场的,外边看着飞阁流丹,富丽堂皇,已叫人眼花缭乱。但金雕玉嵌的门楣匾额,与内里的装潢相比,原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莲兮坐在内厅之中,只见两道对立的乌木扶梯被精雕成头首冲下的巨龙模样,环绕着中空的内厅,向楼阁的高处攀行而上,鳞爪森然,气冲斗牛。一对龙尾交缠于四楼高的穹顶,在云雾一般袅袅的焚香中,时隐时现,颇具意韵。莲兮仰望着高处,啧啧赞叹:“好神气的双龙戏珠,天下竟有这样的青楼……”
“公子好眼色呀,能一眼从楼底下瞧出这双龙戏珠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呢,”一身紫裙的年幼才人在酒案下跪伏着,两手毕恭毕敬举起,将一枝初芽白梅平端在莲兮眼前,一面说道:“那是我们坊主当年亲笔绘制的图案,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那紫衣的女孩说着,将手上呈递的梅花又往莲兮面前举了举。
“唔……”莲兮刚被人服侍着坐下,屁股还没焐热,对着递到手里的梅枝不明所以。
眼见桌案那头的封郁从另一位紫裙才人手中接过了梅枝,她便有样学样,也拿了过来。
紫衣才人这才站起身,将茶具热水等物件,一并奉上,欠身道:“公子稍事歇息,坊主还在梳妆打扮,盏茶功夫就能出来会客了。”
莲兮点点头,目送着那小姑娘往下一桌走去。
朝颜阁中高朋满座,座客之间摩肩擦肘,坐得紧窒。座次之间仅仅留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供那些紫衣才人呈花献茶。方才与莲兮搭话的小姑娘这时跪在邻桌案下,又与人说了些什么,却都淹没在鼎沸人声中。
莲兮向内堂正中放眼望去,穿过无数攒动的人头,勉强得以瞧见中央地带放置着一朵乌木雕制的巨莲。那朵莲花花开丈宽,莲瓣栩栩,莲心平坦,高出地面三尺有余,想来应当是素茴唱曲时的立足之地。围绕着硕大的木莲,架着一圈铜花烛台,上祭千余烛火,光彩夺目。烛台之外,里三层,外三层,鳞次栉比地排置着许多座案,皆是座无虚席。黑压压一片人影将那乌色的莲台堵得水泄不通。
莲兮所坐的位置,已算是外三环之外,离中央的莲台颇有些距离。
“今夜素茴姑娘在朝颜阁献曲一首,观席座次是几日前就定好的。我适才花了大价钱,也不过跟人换来这一处偏席罢了。”封郁将手间梅枝上下看了两眼,搁在一边,瞟了一眼莲兮,挑眉问道:“你不冷么?”
被他这么一提醒,莲兮才想起自个儿身上不过一件雪白内衫,一件枣红深衣,多少穿得有些单薄了。她吸了吸鼻子,一面拿桌上的热茶来暖手,一面四下环视了一圈,说:“我身上燥得很,楼阁当中本就烧着炭火,边儿上紧挨挨又坐着许多人……嚏……”
莲兮话还未说完,便适时打了个喷嚏。她自觉有些狼狈,只好悻悻说道:“从前也不见自己畏寒至此,大冬天里光着丫子,一身单衣也能在雪地里跑……最近却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娇弱起来。”
第六十节 夜雪阳春 无关风月(6)
“往后你怜惜别人时,也该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封郁解开系绳,将身上的雪银狐裘脱下递给莲兮,说:“你什么时候能有点身为……嗯哼……的自觉?”
封郁避讳旁人,不能直言“女子”二字。
他说话脱衣时,垂着眼,并未看她。然而,那一双被浓黑睫毛半掩着的眼睛,却让莲兮突然向往起来,她迫切地想要瞧一瞧,那双时而锋利,时而温煦的眼睛,在这一刻,会否像他的语调,藏匿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怯涩。
大抵是她异想天开了。他抬眼时,眼底不过是她平素见惯了的神色。
莲兮乖顺地接过封郁手中的狐裘,老实披在身上。他的余温还残留在雪白的绒毛之间,狐毛摩挲着她的耳根,轻柔绵软,好似他唇际的触感,稍稍一拂,便燎红了她的整个耳廓。沾染着桂花香气的狐裘,让莲兮爱不忍释,她埋首在狐毛之间,轻蹭了两下,旁若无人地咯咯傻笑起来。
她突如其来的忸怩作态,叫封郁看着啼笑皆非。他敲了敲桌子,探过身来低声说:“莲公子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装,你忘了我们来这是做什么的?”
“嘁,”莲兮不屑地一哼,回嘴道:“我方才一眼望去,也没瞧见哪家公子哥长得分外出色。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