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那个眼神——人要死的时候就一定悲哀吗?不是的,邵光毅的目光是一池安静的水,他受尽苦楚,他不得好死,但他当时,仿佛是并不怕死。
后来,就是大屠杀。
没有原因的,不讲道理的。顾军士兵像秋季的麦子一样纷纷倒下,重机枪的子弹横扫成了一片刀锋,毫不留情的截断了他们正兴旺的生命。
段提沙用一只手托住了顾云章的下颏,让他能够完整的旁观这一场屠戮。他以为这可以刺激到顾云章,殊不知顾云章对于鲜血和死亡,是完全漠然的。
当屠杀完毕之后,顾云章把目光又转回了那处刑架。
绑缚邵光毅的绳索早已烧断了,地上横着一截黑木头似的东西,是邵光毅残留的躯干。
顾云章凝望着那截躯干,忽然感到了亲切——那是小邵啊!
他不必再把缠人的、小心眼儿的、唠唠叨叨的邵光毅送去曼谷了。他的心中泛起一股怜惜,这股子怜惜让他拼命的侧过脸去再一次哀求道:“提沙,求求你,让我去把小邵埋了。”
段提沙知道他现在成了孤家寡人,不能再作乱了,便松开了手臂。
顾云章像纸人一样向前栽去,结结实实的摔到在了泥泞地上。伏在泥水中喘了一口气,他向前匍匐着爬过去,最终停在了那截躯干之前。
千辛万苦的坐起来,他把那截滚烫粘腻的躯干抱在怀里,然后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就地用力掘了起来。
他坐着挖坑很不得力,于是便想方设法的要跪起来。怀中的躯干滚落到一旁,让他还要费力将其拖回身边。
“你不要闹。”他喃喃的说:“你都死了,还要和我闹?”
他慢慢的挖,段提沙坐在一旁树下慢慢的等;自卫军的士兵们正在尸堆里翻检财物——他们的确是撸下了许多金戒指,凿下了许多金牙,连几张零碎泰铢也是好的。
顾云章终于挖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坑。抬头望向段提沙,他哑着嗓子说道:“找幌掳伞!
段提沙二话没说,抬手解扣子就把自己的衬衫脱下递过来了。
顾云章摇头:“不要你的,他恨你。”
段提沙光着膀子走去死人堆,随便扒下了一件血污上衣,劈头盖脸的扔给了顾云章。
顾云章没挑拣,把邵光毅包裹好了放入坑中,然后就力不能支的趴在地上,慢慢的用手抓土,把坑填上了。
也就是这样了。他刚才在段提沙那里挨了一顿疾风暴雨似的狠打,如今虚弱的简直要断气——所以,也就是这样了。
第159章 大本营
顾军的尸体遍铺在了绿草如茵的山谷中。血腥气引来了鹰鹫无数,然而伸展翅膀却是只有盘旋的胆量,因为段军正在谷中一角埋锅造饭——他们要填饱肚子,然后赶回。
顾军唯一的活口,顾云章,此时正枕着段提沙的大腿,仰面朝天的躺在潮湿土地上。朝阳当空照耀,他紧闭双眼呼吸急促,身上不知哪里还在流血,军装的前襟肋下竟是凝结出了一片片紫黑色的粘稠血块。
段提沙握住了顾云章的手腕——细细的腕子,他一只手就能将两只手腕一起攥住。深深的低下头,他像只舐犊情深的水牛一样,很温柔的伸出舌头去舔顾云章的眼睛。
顾云章大概也是要躲,然而运足了浑身的力气,也只不过是微微的扭了一下头。
段提沙一手托起他的后脑,隔着眼皮撅起嘴唇轻轻吮吸眼珠,又用舌头反复的扫过他那浓密的睫毛——在此时此刻,他还是没有恶意的。
口水可以消毒,他只是想要减轻顾云章那双眼睛所受的苦楚。
tiǎn_shǔn片刻后他抬起头来,见顾云章的双眼被自己清理的洁净润泽,那睫毛长长的覆下来,像一对落花流水的翅膀。
段提沙有些出神,他想将军大概真的是天生就具有一副好坯子,即便他已经不再年轻,即便他刚刚挨了一顿九死一生的暴打,可是看起来仍然美丽。
美丽的将军真是迷人,可迷人的到底是美丽,还是将军呢?
段提沙很用心的思索了良久,后来终于得出了结论。
“迷人的当然是将军啰!”他对自己说:“如果一个人只是好看而已,那就不过是个绣花枕头;除了陪人睡觉之外,没有别的用处!”
然后他把目光再一次射向顾云章,心中又想:“他的队伍已经彻底覆灭,现在可真是变成老废物啦!”
思及至此,他不由得要对顾云章轻慢起来。将顾云章的脑袋枕回自己腿上,他像个贱兮兮的淘气小孩子一样,“呸”的一声啐到了对方的脸上。
当段军吃过早饭后,段提沙将顾云章绑在了马背上,然后就施施然的带兵离去了。
这里是荒山野岭深山老林,死去的顾军将在这里与草木同朽,或许直到他们化为了血肉泥土,也未必会有商队从此经过,见证他们的下场。
顾云章很疼。
他不怕疼,他还能忍。半闭双眼做出昏迷不醒状,他心乱如麻的预想着自己的未来。
他不愿去细想段提沙会如何炮制自己,因为那小子显然是一向喜欢虐杀。他只晓得自己要活下去,不能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在他这三四十年的人生中,历经了无数险境,遭受过无数折磨;如果要死,早就死了;既然已经千辛万苦的活到如今,那他就决不能对自己的生命轻言放弃!况且……
况且陆正霖还在班棉的村庄里,他会等着自己,等到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