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真正了解过江之鸣。他那时太高傲了,哪怕是对着江之鸣,也很是自以为是。他们就像一对镜里镜外的人,隔着玻璃相爱,无论以多么相同的姿态,伸出手触碰彼此,也总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阻碍。反倒是后来遇到了白晚,他撬开了白晚的壳,白晚也打破了他的刻板印象,融化了他的冷硬。他学着站在平等的位置,真正设身处地地去理解对方,哪怕还做得不够好,但至少他学着去做了。
傅野把这些想法理清后,给白晚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白晚在国内的手机停机了,这些信息不一定能送达,但他想表达的yù_wàng是如此汹涌,几乎不可阻挡。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白晚会随身携带一个记事本,记录那些情绪了。白晚需要一个出口,他也需要。傅野第一次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人,而不是一架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机器。
傅野每天都给白晚发微信,有时候是长长一条,有时候是短短几条。有一天晚上,江之鸣上了一种新药十分痛痒,江颜怕他难受闹腾,请傅野留下来陪夜。江之鸣折腾了一会儿,抓着他的手睡着了。傅野见他睡得十分安稳,便悄悄把手抽了出来,打开手机,开始噼里啪啦按微信。
黑暗的病房里,手机屏的微蓝光芒,映照着傅野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的表情是那样认真、专注,甚至还带着一丝虔诚,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江之鸣偷偷睁开了眼睛。
江之鸣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地淡了下去。他就像一具没有生气的雕像,静静地看着自己爱的人,无休无止地按着手机。那一定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文字。江之鸣想,他是在写日记吗?还是在给某个人发微信?他和傅野在一起七年,分开六年,之间横亘着太漫长的时光长河了,他已经不知道,一向少语寡言说一不二的傅野,也会做这样的长篇大论。
傅野打完了最后一个字,头微微一偏。江之鸣的目光一闪,傅野耳垂上那碎钻般的光芒,如冰刃一般在他的心上狠狠割了一道。江之鸣感觉手臂的伤口一片痛麻,连同脖子脸颊也烫了起来,颈动脉突突地跳动着,拉扯着他的神经。但他不愿意再叫傅野,咬牙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几天,傅野明显感觉到江之鸣安静多了。各项检查他都很配合,换药时也不再要求傅野陪着他。只是,在手术日的前一晚,他把傅野留了下来,表示有话对他说。
江颜拉着江母离开去签术前协议,紧接着苏旭也走了,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傅野一眼,似乎在提醒什么。
很快,病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江之鸣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和休养,气色恢复得很好,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被毁容,此刻靠坐在床头,被头顶白炽灯的强光一打,真真是侧脸如玉,j-i,ng致光滑。如果不看右臂和颈侧那些坑坑洼洼的疤块,几乎与从前无异。
而这些疤痕也是可以通过植皮手术修复的,傅野对此很有信心,连带着面上也轻快了许多。
江之鸣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笑了笑,一指放在床头的ipad。
那个ipad是给江之鸣打字用的,医生嘱咐他不能用嗓子,他有什么需求,都在ipad上打出来。
傅野将ipad递给他,柔声问:“怎么了?担心明天的手术?”
江之鸣修长白皙的手指飞快地舞动着,一行字渐渐显现在屏幕上,他转过ipad给傅野看,傅野的表情蓦地凝固了。
江之鸣问:“我明天做了手术,恢复之后,你是不是就要离开我了。”
傅野盯着那行字,久久没有出声,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回答。而江之鸣也没有退却,固执地、炯炯地望着他,似乎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良久,傅野抬起头,对江之鸣说:“之鸣,我知道说这句话很残忍,但我们,真的不可能了。”
江之鸣回来这么些时日,约他吃饭,想要给他投资,受伤了只要他的安抚,心思不可谓不明显,但他从未说破过,傅野也就无法明确地拒绝。可现在,隔在他们之间最后一层纱被捅破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
爱情真的回不来了。
江之鸣的脸色一白,抢过ipad又打下一句话。
“是因为白晚吗?你真的那么爱他?”
这一次,傅野很快地回答了他:“不,与他无关。而是,有些东西一旦死了,就再也无法活过来。”
人死不能复生,爱情也是一样。它存在的时候是那么鲜活动人,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不可自拔,就像春天的第一缕阳光,清晨的第一滴露珠,就像真正具有生命具有灵魂一样,可是它一旦死去,光芒和火焰就熄灭了,哪怕再次燃起,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没有任何意义。
江之鸣把头深深地埋下去,手放在ipad上,却迟迟打不了字,仿佛有细微的颤抖在控制着他,继而那颤抖如蛛网似的扩大了,江之鸣全身都抖了起来。
“之鸣!”傅野连忙上前按住他,“你别激动,别激动。”
江之鸣推开他的手,从嗓子里挤出一句粗哑的喉音:“如果我手术失败呢?你就不怕我明天不配合?”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傅野辨别了好一会儿才听出他的意思,他迎着江之鸣的目光飞快地摇了摇头。
“你不会!”
“?”江之鸣冷笑了一下,打下了一行字,“你就那么肯定?”
“我很肯定。”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