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竟感到三分微醺。
凌先生见他送回来的兵法,趁着旁人不注意,低声问道:“可有何感悟?”
“凡事直谏是最简单的法子,却未必是最好的。”李慕应到。
“然也然也!”凌先生乐呵呵地,“直臣易青史留名,却未必能成事。全看你究竟是为人谋士,还是打算为己求名。”
李慕想,他这一辈子,大概是都在为别人而活吧。
自打他刚记事起,就被家里叮嘱,将来成了人,中了进士,一定要为恩人家平反。后来有了夏荷,他心底里装进了夏荷的影子。再后来,两件事成了一件事。
李慕现在别无高志,不求名扬万里,名垂千古,但求能让张家昭雪,而后若是没惹恼上头那位,侥幸还能活命,就带着夏荷,在安乐村这个村如其名,安安乐乐的地方,守着他李家的偌大家业,将金宝养大了,好好过日子。若是更幸甚,还能谋得一官半职,那便做个好官,不需位高权重,只要治下清平。过些年,再带着两袖清风,回到安乐村去。
不过……眼下还有最要紧的事,那便是要张十一和兰娘点头答应他和夏荷的事。
李慕心想着,告别了书院,前往张家。
兰娘正半掩着院门,手中的活计虽未停,却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算算日子,夏荷怎么着也该回来了。
却不曾想,门咿呀响起,进来的却是李慕。
“二姑爷?”兰娘怔了怔,而后往李慕身后看,奇怪的是却不曾见到夏荷的影子。
她又瞧见李慕脸上那壮士断腕似的神情,不由得往最坏处想,夏荷,难道是出事了?!
这么想着,兰娘哪里还拿的稳手中的小筐,那筐子砸在了地上,里头的零碎小物咕噜噜滚了满院。兰娘顾不得管,问道是:“二姑爷,夏荷呢?”
“岳母,夏荷累了,正在我家休息。我适才从书院回来,便顺路将夏荷给岳父岳母的东西捎来。”李慕道是,将手中的小包袱摆在了张家的桌子上。
兰娘心里头悬着的石头落下了,松了口气,赶忙将洒落出来的东西都捡了起来。李慕也帮忙,兰娘忙道是“不必麻烦姑爷了”,但李慕还是捡了不少。
收拾妥帖后,兰娘拢了拢发鬓,才道是:“唉,夏荷这一路给二姑爷添了不少麻烦吧,还叫姑爷你破费了。”兰娘给的盘缠不算多,勉强够夏荷这一路的食宿,哪儿有闲钱买这么多东西?
“不会的。”李慕左右一看,问道,“岳丈可是不在家?”
“他?也该快回来了吧。”张十一这两年在镇上打零工,事情不多,还好因着他可以识文断字,赚得倒不算少,活儿也轻快,不必卖力气。
正说着,张十一就背着手,进了院子。
“姑爷?”张十一见了李慕,头一个反应也是四下里看夏荷在哪儿,“夏荷这是玩野了,姑爷都回来了,他还没回来?”
只听噗通一声,兰娘和张十一都不曾有准备,李慕便在二人面前跪下了。
张十一忙去掩门,兰娘则是手足无措了,哎呀一声,道是:“姑爷,你这……这是作何?”
李慕行了个大礼,道是:“请岳父岳母谅解,小婿想和夏荷……共度此生。”
“……什么?”张十一瞪了眼。
李慕抬起头来。他算不得巧舌如簧的一个人,更不可能学夏荷的说法,说什么张家祠堂已经不知何在之类的混帐话,只能仗着喝了酒,胆子大了几分,结结实实地磕两个响头,以求得谅解了。
张十一见李慕眼底里半分没有说笑的意思,气急之下,也不管这姑爷是个秀才,恐怕还可能考上了举人,有功名在身,与他这白身,还是隐姓埋名的戴罪之人有天壤之别,打之不得,顺手拎起一张板凳来,就要砸。
兰娘这才缓过神来,忙将人给拦住:“当家的!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听他说了什么混帐话!夏荷可是……”
“二姑爷怕不是那个意思吧……”兰娘心存侥幸,神色焦急,瞥向李慕。
李慕却道是:“小婿没有胡说,我和夏荷已经定了终身……”
“我家夏荷,也是堂堂儿郎!”张十一扬声。
忽然,大门被推开了。
“爹!”夏荷闯了进来,见李慕跪在地上,张十一又拎着张板凳的模样,一把扑到了李慕身边,护住了他。
“你还知道回来?”张十一怒瞪。
“爹,是我跟慕哥说,要跟他过一辈子的。”夏荷将李慕拦在身后,将张十一的火往自己身上引。
“哎呀,夏荷,你是说什么胡话呢!”兰娘快要拦不住张十一了,急了起来。
夏荷抿着唇:“娘,我没有。——律例都改了,男子是可以和男子厮守的,我怎么就不能跟慕哥过了?”
“律例是律例,伦常是伦常!你就不怕耽搁你的好慕哥的前程?”张十一冷哼一声,道是。
夏荷颇有些心虚。
李慕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对张十一道是:“我不怕,若是能和夏荷厮守,丢了性命都可以。”
“慕哥?!”夏荷一听,急慌慌地转身。他的眸子对上李慕的神色,怎么瞧,都瞧不出李慕像是一时起兴,才说这话的样子。
“你们小小年纪,哪里知道畏惧于死?”张十一皱眉。
李慕行了个大礼:“岳父,那件事……本就凶多吉少,我愿为夏荷而去,若我能侥幸活着回来,还请岳父答应,让夏荷与我共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