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两国姻亲,兵革不起,北疆靖宁无事,百姓安居,天下安定,自是我大浩之福。”
众人交换着目光,连滦川公都这般说了,下面的奏对也就容易了许多。殿中静寂,众臣皆默默地琢磨着自己的应对腹稿。
不料凌琛话锋一转,道:“臣年轻识浅,因此所忧之处,却不在邦交——温郁渎其人,杀母弑兄,其凶狠残暴,直如qín_shòu。我大浩天姬何等贵重,何得赐降此獠?”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篇话实是圆滑之极。和亲女子本就是政治弈子,那得如民间女子那般挑拣丈夫品行?大可一笑置之,但滦川公这番奏对若是推敲起来,又实有深意,暗指北戎王狼子野心,和亲亦不能保北疆平安。凌琛以小儿女之事说到国策之上,不露北平府之意,实是高妙到了十分的太极手段。众臣又复忖度起来,不知如何应对方好。
独孤丞相看了一眼板着脸坐在自己身边的儿子,他手握相权十余年,习惯了大权在握一言九鼎,儿子与自己向来共同进退,并无疑义。因此昨夜有些托大,并没有向儿子打问过北平王府的主张。此时凌琛如此奏对,实是将难题重新丢回给了朝庭,他为百官之首,不得不先行开言,道:“有我大浩国威,温郁渎安敢轻慢天姬?”
凌琛已经跪坐回去,脸色有些恹恹的,仿佛方才几句话便已耗尽了精神。听见独孤丞相驳了自己一句,也不答话,自垂了头发呆。独孤丞相倒也并不打算招惹这位北平府的金枝玉叶,向皇帝行了一礼,便续道:“方才滦川公也说过:两国姻亲,兵革不起,是大浩之福。想那唐时文成公主和蕃,千年传诵不绝,至今藏地与中原依旧有郎舅之称……”他长篇大论,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都是在说着和亲的好处。众臣看滦川公时,却是低着头一言不发,都猜想滦川公方才说的必是两面光的场面话,便也自家心中有了计较。待独孤丞相奏对完毕,三省相公与六部的几名尚书,皆出言附和了一番。
惟有兼着兵部尚书衔的武德将军没有开言,木着脸直视前方,仿佛是在瞧着一根镶金彩绘的云龙水纹巨柱出神。
殿中只有他和凌琛二人,心思不在大浩的国策之上。
独孤敬烈不必瞧凌琛神色,也知道凌琛现在正在心烦意乱,就象凌琛不必看他,也知道他心如死灰一样。他在心中郁郁地笑了起来:如此相知的两个人,凭一个眼神就能看尽对方心底的两个人,非但不能相守,且离了长安,便再不能相见。
他们这样的天潢贵胄,站在帝国朝庭的最高处,手握能令千百万人粉身碎骨的权势,在平凡人的眼里,他们是命运的宠儿,天上云端中的神祗。
惟其如此,他们的情感才如此的卑微,绝望到不能拥有一片生根发芽的土壤。
凌琛的确没有看独孤敬烈,他此时的心境,也较独孤敬烈的看破世情要繁乱复杂得多。他不大明白独孤敬烈为什么能如此的镇定自若,在他对独孤敬烈的了解里,那一刹那间的情感爆发,已足以令古板的武德将军叩拜天地,深自忏悔,向授业恩师北平王自刎谢罪了。
但是独孤敬烈居然如此的平静如水,甚至早上还与自己同骑入宫。
凌琛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敏锐触觉已令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就象在广袤荒原里他能准确捕捉到暗藏的杀意一般。这平静似水的神情之下,他亦体味到了凶猛的暗流,在无声无息中,便能将生命中的希望吞噬一空。
独孤敬烈要毁灭的,是谁的希望?
太子自座席上起身,殿中的群臣便依礼安静了下来。太子向皇帝一揖,沉稳地开口道:“方才群臣所言,亦是儿臣所想。为大浩边疆平安,国内安宁,和亲乃是上上之策。”
他微微垂首,不看任何人,缓缓道:“昔日娄敬说高祖,道:‘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知汉适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後宫诈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无益也。’因此,为我大浩计,请遣父皇爱女,儿臣的胞妹和亲。”
一语说出,石破天惊!皇帝膝下三儿五女,除独孤皇后yòu_nǚ永庆公主外,尽已婚嫁——便是永庆公主,皇家如今也若有若无地透出意思来,要令她降北平王府,嫁滦川公为妻。太子如今居然横插一刀,要将这娇贵天女,嫁到蛮荒之地的北戎去!这一奏中将撼动的朝局,几如翻天覆地!
太子仿佛对周遭惊异的目光不知不觉一般,继续奏道:“北戎王温郁渎有奏报至鸿胪寺,言道愿尚贵主,以骏马名种三千匹,黄金五千镬,及各式珍宝为聘。儿臣平日主政,对兵事虽不尽知,却也略有心得,我大浩马种实是不如西北诸国,因此骑射不及,马球之赛,已足以见微知著。若能得北戎名马,不亚于当年天马入汉宫。——是不是,滦川公?”
他竟然直接点名问上了在这桩事体中,身份最为微妙敏感的凌琛!凌琛一顿,刚要开口说话,齐王梁殷却知若是凌琛应和了太子,此事便绝无转圜之地。因此大声插道:“荒谬!文成,金城俱是宗室女,汉昭君更只是宫室女子,岂有令皇上亲生血脉,流落荒野的!”太子立时反唇相讥,道:“唐遣宗室女和番,安史之乱时吐蕃便乘火打劫;汉昭君出塞,待王莽篡汉时,匈奴可有一兵一卒相助汉室?”梁殷喝道:“安史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