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里浮现出许多情景,这些情景都不该出现,但它们的的确确出现了。比如说,我的母亲在几年前就在这屋子里……
我想起母亲那能与李言笑比拟的硬骨头,想起似乎隐瞒了甚麽的信件,突然就在这夏天的早晨冒了一身冷汗。
李言笑的表情也有些变化,显然是跟我想到了一处,就跑下楼,说:“它到底是甚麽情况,我们进去不就知道了!”
我跑下楼,一边往楼梯口跑着,一边回头看着:“你怎麽进去!”
我跑到后院,抬头一看,我屋子的窗户大开着,心里稍稍放松了点儿。李言笑行动能力还真是强,搬来了两张破破烂烂的桌子,叠罗汉似的摞在窗户下面。我刚想托他上去,他就跑到院墙角,远远地助跑,然后以惊人的弹跳力和速度冲上了桌子,又借力跳了一下一把扣住了卧室的窗户。
我看得瞠目结舌,要论身手,我绝对比不过李言笑。
李言笑凭借两条胳膊把整个身子都撑了上去,我不禁又紧张起来,问道:“看到了甚麽?”
“甚麽也没有,啊呸,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很正常!”他撑在上面回答我,“我说对了,你父母只不过想保护你的房间,不想它被砸烂。”
我松了一口气,眼前的恐怖景象全部消失了。李言笑的脚没甚麽着力点,但他在墙上乱蹬一气,以很难看的姿势掉进了窗户里。
我有点想笑,但还是很迅速地爬上了两张桌子,李言笑从窗户里伸出胳膊,把我也拉了进去。
果然,和我六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床,橱柜,窗帘,地毯……由于窗户大开着,一直通透着空气,所以连霉味也没有,只是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李言笑说:“你们家房子虽然没我们家的大,但是也够豪华的啊。”
我开心地说:“收拾一下,我们晚上就可以在这里睡啦!”
我环顾四周,发现唯一的不同就是床头多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小小的,被很精致地表装了起来。我很好奇,走近一看,是一张我的黑白色百天照,我瞪着大眼睛坐在地上,似乎有些恐慌。相片下面写了几个字:吾挚爱小孙林庆华。
那是奶奶的笔迹。照片已经有些褪色了,字也有些褪色了。这一定是奶奶去世前留下的。我把照片拿下来放在手掌上,鼻子酸酸的。
李言笑过来看了一眼,说:“你小时候好可爱啊,不过……没有现在好看。”
“是吗?”我笑了笑,把相框好好地擦了擦,放在包里。
“怎麽是‘林庆华’?”
“这是我的第一个名字。”我就把前两个名字的来历说给李言笑听,他很感慨,说真是时势造名字。
门锁已经被李言笑打开了,我们走出屋子,来到我父亲的书房。我一打开门,就惊呆了:数十个古董瓶付之一旦,整个书房的地上都堆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碴子,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一个也不剩地被毁灭了。
我苦笑,那些宝贝,中国文化的瑰宝,居然是这样的下场。文|革的目的,究竟是甚麽?要毁灭一切吗?我们最后的生活,都将是一片虚无?
不,还有忠字舞,还有《毛斗会,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还有毛席。但是,这些古董瓶子,妨碍这些东西了吗!?
你们有权利不尊重我们家人,但你们没权利毁坏这些古董!这是中国古老的文化遗留品,你们毁灭了它们就是否定了中国!你否定了中国,就是否定了自己!
我的心中燃起一股怒火,李言笑在一旁感慨道:“这简直就是圆明园的下场……”
我把头靠在李言笑的肩膀上,极度悲伤地说:“言笑,我的家没了……”他就轻轻抱着我,拍着我的后背,念叨着:“悠,悠,吃白菜,悠罢的悠罢的吃白菜。悠,悠,吃白菜,悠罢悠罢他吃白菜……”
我一下子笑了出来:“这都是甚麽乱七八糟的!甚麽吃白菜!”
“这是我小时候奶奶给我唱的,”他继续拍着我,“哄我睡觉,哄我睡觉……但是我的奶奶也不在了……”
我们又回到了我的卧室,把床收拾了一下,无言地坐在床上发呆。那种感觉,《木兰诗》里有过极其含蓄的描写:“……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李言笑说:“你去找你的父母麽?”
“去。”
“甚麽时候?”
“今天下午罢。”
“不见不罢休?”
“不,”我喝了一口水,“我只找一天,找不到就不找了。”
“你似乎不太想念你的父母。”李言笑躺倒在床上。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似乎也不太想念奶奶了。我不知道为甚麽,但是我不喜欢这种变化。”
他没有回答,而是在床上打了一个滚儿,伸了个懒腰:“突然想睡一觉。”
我一看他这麽舒服,也在我六年前的床上躺了下来,打了一个滚儿,我们两个撞在一起。我出了主意:“要不我们先睡一上午,下午再去找?”
“感谢林少爷开恩,”李言笑松了一口气似的,“我累得够呛,走路外加骑自行车载人外加翻窗户。”
“我是不是沉了?”
“沉了好多,”李言笑感慨道,“再也不是六年前了……”
他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一个累赘似的,我一个翻身爬到李言笑的身上,不服气地说:“你肯定更沉!而且我还长高了呢。你嫌我沉,看我不压死你!”
“压不死的,”他笑了笑,“你对于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