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姨母心中看好你,只是宝玉的婚事,还要看老太太、你姨夫的意思。”薛姨妈道,“这些日子里,你和贾府上下结交,做得很好。以后要加倍讨老太太喜欢才是。”
宝钗心中却只觉得别扭,却不好明说,只是问道:“原本我是为入京待选,结交贾府上下,原也是为贾家在我入宫一事上说得上话,出得上力。母亲莫非忘记了,我好歹是待选之身,怕是不能私自婚配的。”
薛姨妈只当宝钗真个忧虑此事,笑道:“傻孩子,现如今你二姨母家大姐姐就在宫里,这待选的规矩,你二姨母不比咱家懂?虽说待选之身不能私自婚配,却也有变通的法子。你若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
宝钗只觉不妥,仰头问道:“女儿有一事不明。莫非母亲觉得,入选陪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当才人赞善,还不如嫁给表弟来得荣耀?若是选不上,我也就认命了。现如今未开选,却要想变通的法子私自婚配,这个道理我想不通。”
薛姨妈叹了口气道:“这有什么想不通的?纵使祖宗庇佑,你成功入选,或当才人赞善,或拿这个当凭借,成了皇家的人,娘亲也未必真正高兴。须知宫里那是个见不得人的去处,到如今你二姨母说起当日送你大姐姐入宫,还心酸落泪呢。宫中又有什么好的?若是皇家看不中你,待到年满二十五岁,再放出来婚配,那时可就难了。”
薛宝钗道:“待选之事是当年父亲在世时候,定下来的主意。况且我也不怕宫里的辛苦,只要能报效薛家,我就算受再多苦,也是心满意足的。至于二十五岁放出来婚配,那也没什么。宫中调理过的人,外间人自然高看一等。这身份可是自己挣得,和别个不同。就算到时候不嫁人,亦有侯爵之家延请去当教养嬷嬷,岂不自在?”
第6章
薛姨妈笑着摇头道:“平日里你是个最懂事的,怎么反倒说起傻话来?女人归根结底还是要嫁人的,你看那些教养嬷嬷们,因年龄大了,也有嫁人不如意的,也有嫁不出去的,外头虽看着体面,不知心里头有多苦呢。”
宝钗自幼得父亲看重,早早为她延请了从宫里放出来回金陵原籍养老的孙嬷嬷学规矩。她见孙嬷嬷虽未嫁人,然行止娴静,意态从容,闲来或做女红,或焚香弹琴,或读书习字,既无夫君公婆之累,又无姑嫂妯娌之争,宗族中人又敬她身份,无人敢冒犯,雍和终日,岂不美哉?是以宝钗从小心中就暗有艳羡之意,对其敬重非常。
如今见薛姨妈说宫里头放出来的女子有多么多么苦,宝钗心中难免大不以为然。暗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世间人皆以嫁得如意郎君、和富贵之家攀亲为善,但这些出嫁的女子当真就没有烦恼吗?
以王夫人为例,娘家是赫赫有名的金陵王家,亲兄长王子腾又深得圣眷,无人敢小窥。夫君贾政自幼酷好读书,比起其大哥贾赦来,也算得是良人了。然贾政虽和王夫人明面上相敬如宾,实则夫妻情分也平常,常常宿在赵姨娘房中。王夫人夜间独守空房,孤单寂寞不说,还要时时留意着姑嫂之争、妯娌斗法、侍奉公婆、管训子女,一着不慎,就会落人褒贬。
是以宝钗冷眼观之,只道此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各有各的快乐,各有各的烦恼罢了。嫁入豪门者未必事事顺遂,自梳终身不嫁者未必寂寞凄凉百事哀。宝钗自己的心思,反倒是偏向后者多些,常常傻想着,若能如孙嬷嬷般得入深宫,待年满二十五岁后返还原籍,继续呆在母亲身边侍奉尽孝,岂不比嫁到别家,为妻妾争斗诸琐事所扰,几年不得归宁要强上百倍?
宝钗想到这里,便向着母亲说道:“不嫁才好呢。去宫里几年,身份自然高了。我回来后日日伴着母亲,咱们娘俩儿有正经事时就好好合计商议,没事时候我就陪着母亲凑趣开心,难道不好吗?”
薛姨妈听了不由得叹道:“外人都说你是最老成稳重的,想不到却说起这孩子话来了。女人岂有一辈子不嫁人的?纵我心里舍不得,可为了这层舍不得的意思,就误了你的终身,岂不是罪过?”
宝钗慌忙说:“女儿是真心不想嫁人,真心想伴着母亲一辈子。只因咱们家如今不如往日了,必要做几桩事体光耀门楣,才应承这入宫待选之事。若为别的,必然舍不得远离母亲的。”
薛姨妈见宝钗说些孩气话,心中直摇头,只是想着等宝钗再大几岁就自己想开了,也不大在意,只是笑着说道:“娘亲知道你的一片孝心。你宝兄弟年纪尚小,议亲的事情也只是刚刚开头。你心中有个数就是了,成与不成,还在两说。但就算不提此事,咱家在贾家借住,也须交好府里上下人等,讨老太太欢喜,不然岂不是得罪了亲戚?你二姨母脸上也无光彩。”
宝钗忙笑道:“这个母亲放心,女儿自是知道的。只要母亲不说提亲这等让人尴尬的事情,女儿只有加倍的讨老太太欢喜,必然不叫二姨母难做。如此可好?”
薛姨妈面上显出欣慰之色,开心地将宝钗搂在怀中。宝钗就势腻在薛姨妈怀里,由着薛姨妈用手摩弄着头,那瞬间只觉得幸福之至,满足之至。
不知道多了过久,薛姨妈笑着拍宝钗肩道:“你且起来。你哥哥只怕夜里回来吃饭,且让我把饭吩咐下去。”
宝钗闻言,恋恋不舍地起身说:“这等小事何须劳累母亲?打发莺儿去厨房说一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