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见薛姨妈果然怒了,心中暗笑,面上却劝她说:“您老人家莫要如此。今日天色已晚,便是要去姚家理论,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还有一样,姓姚的如今正得圣眷,闻说宫里还特意给她颁了什么圣旨,不准别人欺负她。咱们家哪里有什么脸面同她这等新贵抗衡?便是借了王家和贾家的名头,闹将起来,也未必能得了什么好处,为了个不孝女儿和些许钱财闹得亲戚们都知道,咱们家面上也无光。依儿媳妇看,此事只能智取,不可硬来。儿媳妇倒想了个万无一失的好法子,只是未免对您老人家有些不恭,您若不计较,我才敢说。”
夏金桂嫁到薛家以后,声气颇高,几时这般和颜悦色同薛姨妈讲过话,更何况这一字一句,尽是为薛姨妈和薛家打算的意思。薛姨妈不由得就听进去了,忙问道:“到底是什么法子,你先说来听听。”
夏金桂笑道:“宝钗妹妹鬼迷心窍,一意孤行要嫁给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姓冯的。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您老人家虽然颇不忍心,但为了薛家声誉,却也不得不逐她出家门。明面上说是恩断义绝,但您老人家时刻牵挂着女儿,竟积郁成疾,一朝病倒,难道似宝钗妹妹那般的人,竟然会狠心不来看望您老人家吗?她不来则已,一旦家来,咱们便请她一人入内室,却也不惧姓姚的从旁使坏了。”
薛姨妈虽然愚昧驽钝,却也听出来夏金桂是叫她装病的意思。这日她在姚家受了这么一场气,对于和孙穆姚静再见面难免有些畏惧,夏金桂出的主意正合了她的心事。于是婆媳两人难得一拍即合,居然和睦起来,连当日薛蟠回来,都甚为诧异。他只当是夏金桂一朝顿悟转了性子,心中难免也为家宅安宁庆幸不已,当晚自是于榻上好生奉承了夏金桂一番。
次日夏金桂梳洗打扮停当,就去薛姨妈房中,要她装病,另派了亲信的人坐着车子去姚家送信,言明说薛姨妈思女过度,抑郁成疾,要见女儿一面。谁知这日不凑巧,孙穆姚静宝钗几人都不在家中,惟有小红一人独掌大局。小红听说薛姨妈突然病了,起初不免着慌,但她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精细人,盘问那送信人不过片刻,就发现了不妥。小红既有了疑惑,更不肯轻易让那送信人遂了愿,因宝钗身边的莺儿一家原先在薛家的人缘极好,便先使了个缓兵的计谋,叫那送信人先回去,只说已留了口信待宝钗回来后定夺,自己却暗暗同莺儿商量,叫莺儿家里去打探虚实。莺儿爹亲自出马,去了一个多时辰,后来就说薛姨妈病得极为蹊跷,昨夜还好好的,这日突然就病了,又说薛蟠依旧出门寻欢作乐,半点不像母亲有重疾在身的样子。小红听了之后就有了主意,同莺儿冷笑着说道:“这必是那夏金桂想出来的花招,打算诳咱们家姑娘过去,还不定怎么软硬兼施、威逼陷害呢。这病里只怕大有蹊跷。既是思女过度,昨日又如何亲自上门说咱们家姑娘如何如何不孝。依我的意思,此事仍旧瞒着姑娘,倒是同孙师父和姚先生说一声方好。”孙穆和姚静听了,也觉得小红说得有理,众人此时对薛姨妈和薛家都起了提防之心,既不敢完全不信,也不敢全信,只是打算先瞒着宝钗,静观其变。
却说那送信人向夏金桂回禀,只说宝钗人在外头,已经答应来家,夏金桂并薛姨妈兴冲冲等了一天,并无见到宝钗的踪影。因薛姨妈要躺在床上装病,装了一天下来居然腰酸背痛,颇为辛苦。第二日仍旧如此,又白白等了一天。夏金桂心中有些心浮气躁,强行镇定下来。到了第三日仍旧要装病时,贾府王夫人那边却派了婆子来催,薛姨妈这才想起这日王家要大宴宾客,宴请京城贵妇,她是早早答应了王夫人,要陪着她一起过去的。夏金桂心中犹有不甘,奈何薛姨妈秉性软弱,一生最怕王夫人这个姐姐,不敢拂了她的意思,夏金桂只得作罢,打定主意日后另寻名头装病。于是薛姨妈方重新梳洗打扮了,扶着丫头文杏,带着几个随侍的婆子,会合了王夫人一起去王子腾府上赴宴。莺儿爹留在薛府的线人已是得了薛姨妈神奇无医自愈的消息,飞也似的传给了莺儿爹。孙穆等人遂知道了真相,庆幸之余,却也叹息不已,为宝钗不值,对薛家越发鄙视。
数日之后,夏金桂问明薛姨妈,再无赴宴计划,这才打算重启计谋。刚刚和薛姨妈商议妥当,谁知薛蟠突然说了一句:“过两日就是重阳节了。偏偏贾家要在这个时候摆香案接圣旨,珍大哥原说要请些好朋友来吃酒的,这般一闹,只怕是吃不成了。”因了薛蟠的无心抱怨,薛姨妈这才想起重阳节将至,这可是一年之中少有的几个大节,若为了装病将重阳节混过去,薛姨妈自己不愿犹在其次,只怕亲戚朋友们知道了也会心生不满。薛姨妈一个寡妇,一向拿亲戚当靠山的,如何敢如此行事?更兼这些人全都知道重阳节拟定了是宫里颁下圣旨给贾宝玉和林黛玉指婚的大日子,这是贾府的荣耀,也是王夫人的荣耀,薛姨妈作为王夫人的姐妹,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装病,免得冲撞了喜气,为王夫人不喜。
重阳节这日,贾家宁国府荣国府两府的人全都齐聚荣国府,名义上说是侍孝贾母、共贺重阳佳节,却难得地未请外面的戏班,只是叫家中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拣了些热闹寓意喜庆的戏唱了几出,便是酒席,也不过是将平时众人爱吃的做了几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