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他……
“吴邪。”
我听得更清楚了,是他的声音,从前生延续到现在,始终如一的声音:冷淡,坚定,低沉有力,藏着浓浓温暖和关怀。
他在叫我,原来是他在呼唤我。
他叫我吴邪……
脸上突然传来一阵温暖,先是几个点,很快变成一整片——他抬起右手,轻轻抚上我的脸,拇指擦去我脸上长流的泪水,然后将整个手掌压下来,将我冰冷的面庞包裹在他掌心里。
思绪和情感都已崩溃的我,从家里仓皇逃出时几乎衣不蔽体,赤脚在风雪中走过那么久,浑身早就冷得僵硬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深邃眼睛里似乎藏着许多情感,我心里觉得自己是明白它们的,却又像大海深处的鲸鱼,存在感明明那么强,却让人看不清身形。
“吴邪。”他看着我的眼睛,动作小心翼翼,声音无比虔诚,一字一句地说:“我带你回家。”
……回家?
我脑子里空白了几秒才接收到他的意思,他是说……要带我回去?
腰上传来一股压力,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搂住了我,身子贴上来,传递着暖热的体温,他拉起我的手,尝试带我往外走。
“不,不。”
我一怔,立刻甩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挣脱出,后退几步,背脊贴着那一堆堆骨质物,破碎的“卵壳”静静躺在我膝盖边。
“……我不回去了。”
我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小声说。
“吴邪?”
他又朝我走过来,我用力将他推开,拉大两人间的距离,连连摇头:“我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就这……”
“吴邪……”他目光闪烁,似乎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打断我的话:“跟我回去。”
“不。”
我转开头,不去看他,尽量忽略他脸上那种难以言传的神色,就在我说出不回去的同时,他的脸色也瞬间变了,变得苍白灰败,曾经深深烙在他身上的绝望似乎又回来了,还带着一种我从未在他那里见过的恐慌。
我有种感觉,他因为我的拒绝慌乱起来,他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至少在我面前并非如此,比如现在,他就开始害怕了。
但我不明白他怕什么呢?这有什么好怕的。
怕我不跟他回去,怕我就在这里终结掉自己的生命吗?
可是像我这样的罪人,早就该被结束了,活着也不过是罪行的展览品。
我背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僵硬冷漠的背影,我怕只是转开头,不足以避开他复杂目光的笼罩,他的目光现在让我看不透,让我全身隐隐发热,又一阵阵的寒冷。
他没有再出声,默默看着我,我能感到他的目光正像枪子儿般扫遍我全身,仿佛要剥开我的皮肉,一直看到我灵魂深处去。
主墓室突然坠入寂静,唯有我们的呼吸起伏。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我低下头,看着脚边散落的几块骨质物,它们坚韧又脆弱,好像同时站在生死两端,因为我刚刚的后退,手臂无意中打到某条骨节枝条上的分叉,让它落下了一些碎块,熟悉的香味若有若无地溢开来,比焚烧时清淡些,带着与外间风雪匹配的冷冽。
忽然,我感觉背后一暖,一个身躯贴了上来——是他!我霎时浑身紧绷,手脚僵硬,就在我观察那些“骨骼”的时候,他竟无声地靠了过来,将整个身子贴在我背上,双臂环上我的腰,把我牢牢抱在怀里。他的头放在我肩上,暖热呼吸一下下喷在我脸上,话语也显得格外浓腻温存。
就他那冷淡沉默的性子而言,这毫无疑问属于开天辟地头一回,或许,这也是不懂浪漫,不懂恋爱的他所能做到的极致示好。
“吴邪,我……跟我回家。”
他边说,边将箍在我腰上的手臂收紧,把我往他怀里按,我立刻挣扎起来,想来开他圈在我腰上的手,嘴里连声说“不回去”。
我不回去,我就留在这里,留在我应该呆的地方。
“吴邪!”
他声音里升起焦急,像一个努力哄孩子却始终不得要领的家长,我反抗得越发厉害,用力拉他的手,身子扭个不停,喉咙里格格有声,塞满胸膛的话语无处发泄,几乎逼得我失去了语言能力。
“吴邪……”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用力压着我的反抗,在我耳边低声道:“三天,我们约的三天,今天到了,跟我回去,我把事情都告诉你。”
“不……不需要!”
我大吼一声,拉着他的手用力一扯,却不慎脱了力,指甲“嘶”一声,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血珠立刻渗出来,顺着滴下去,落在那些骨质上,发出轻微的灼烧声。
他并没有因这点伤减少圈在我身上的力量,反而把我抱得更紧了,他似乎又说了什么,我混乱的脑子里却都没听进去,只狂乱地大声嘶吼着。
“……我不要你告诉我,不要你……我都知道了……知道!”
我圆睁双眼,刚刚从回忆里脱出的意志又开始朝过往的深渊中坠落,将我越拖越深,往事如潮,汹涌四溢。
“我不回去,不回去!”
“吴邪……”
“不……不!放开我!”
“吴邪!”
“……我杀了爷爷,我不能回去!”
终于,我终于将这句话朝他吼出来,泪水早已再度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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